“手给我。”萧祈昀的声音依旧平静。
苏泽兰会迟疑地、慢吞吞地伸出手。萧祈昀会小心地解开他腕间被血浸透的旧纱布,露出底下狰狞的伤口。他的动作极其轻柔,指尖带着薄茧,却异常稳定,用烈酒仔细清理创口边缘,再敷上清凉止痛、促进愈合的药膏,最后用柔软的纱布重新包扎好。
整个过程,萧祈昀的目光专注而沉静。苏泽兰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和那份小心翼翼的呵护,这短暂的、带着药香的触碰,是这冰冷囚笼里唯一的暖意。
然而,这暖意却常常让苏泽兰陷入更深的痛苦。
当萧祈昀的指尖拂过他腕间那一道又一道新旧交错的刀口时,当那熟悉的药草气息钻入鼻腔时,苏泽兰的思绪会不受控制地飘回遥远的过去——回到那个暗无天日、充满血腥和腐臭的地坑。
那时,他也是这样,被囚禁在阴暗潮湿的角落。也会有穿着不同服饰的人,冷漠地割开他的皮肤,取走他的血液,或者将各种诡异的蛊虫植入他的身体。
也会有冰冷的手,在他痛苦挣扎后,给他处理伤口,动作同样精准,却毫无温度,仿佛他只是一件需要维护的器具。
眼前的萧祈昀,动作温柔,眼神关切。可这囚笼,这取血,这日复一日的虚弱和绝望……何其相似!
“呵……”苏泽兰有时会忍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浓浓自嘲的嗤笑。
萧祈昀的动作会微微一顿,抬眸看他。
苏泽兰却只是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深不见底的绝望和自厌。
他觉得自己像个笑话。费尽心机逃离了邪教的魔窟,以为找到了新的归宿,以为能过上平静的生活。
结果呢?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点。甚至……比那时更糟。
那时是纯粹的痛苦和麻木,现在,却还要承受着师傅的失望、顾凛昭的无奈、萧祈昀的关切……以及那份沉甸甸的、名为“自愿”的枷锁!
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是他自己选择留下,选择用自己的血去救盛暄,选择将自己重新锁进这名为“责任”和“愧疚”的囚笼里!
巨大的悔恨如同毒蛇,日夜啃噬着他的心脏。
他常常在夜深人静,被失血后的寒冷和虚弱折磨得无法入睡时,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头顶那方狭小、透不进多少光亮的铁窗。
早知今日……当初在被邪教抓走,丢进那沸腾着毒虫和药汁的炼蛊炉里时,就该……直接死在里面算了!
何必挣扎?何必苟活?何必……经历这后来的一切,最终又落得如此不堪的下场?
这念头如同跗骨之蛆,一旦滋生,便疯狂蔓延,将他残存的意志拖向更黑暗的深渊。他看着腕间那一道道象征着屈辱和牺牲的疤痕,只觉得它们丑陋无比,如同他这不堪的人生。
寒水院的日日夜夜,便在取血的冰冷、苏衍煎药时的咒骂、萧祈昀无声的守护以及苏泽兰日益深重的绝望与自毁倾向中,缓慢而沉重地流逝着。如同一潭绝望的死水,表面偶有微澜,底下却是深不见底的、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泥沼。
寒水院的日复一日,如同钝刀割肉,缓慢地凌迟着苏泽兰的生命与意志。
萧祈昀看着苏泽兰日渐枯槁的形容和眼中那越来越深的死寂,心如同被沉入冰海,每一次探望都带来更深的窒息感。
他深知,若再找不到破局之法,苏泽兰终将被这无休止的取血和绝望彻底吞噬。
他不能再等了。
又一次在寒水院为苏泽兰换药时,萧祈昀看着苏泽兰腕间那狰狞的、仿佛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指尖的动作越发轻柔,声音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泽兰,”萧祈昀的声音压得很低,目光紧锁着苏泽兰空洞的眼睛,“你还记得……当初那个地方吗?任何细节都可以……位置?附近的山川河流?关押你们的地方有什么特征?或者……你被苏衍买下时,是哪一年?”
苏泽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那段被刻意尘封的记忆如同毒蛇,被萧祈昀的问话惊动,在脑海深处蠢蠢欲动。他闭了闭眼,浓密的睫毛剧烈颤抖,仿佛在抵御着巨大的痛苦。
“不……不知道……”苏泽兰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抗拒,“……不见天日……只有虫……和惨叫……”他痛苦地摇头,试图驱散那些恐怖的画面,“……被师傅买下……是……是几年前?……记不清了……只记得……很冷……下着雨……”
线索模糊得如同雾里看花。但萧祈昀没有放弃。
他离开寒水院后,立刻调阅了朝廷密档和将军府历年军报。
他根据苏泽兰模糊的“几年前”和“很冷”、“下着雨”等季节特征,结合苏衍当年游医的路线,将时间锁定在五到七年前。再翻阅那几年朝廷和边军剿灭的邪教窝点记录,最终将目标范围缩小到三个——皆位于西南边陲、山高林密、气候湿冷之地。
其中一个名为“幽渍窟”的据点,覆灭时间与苏衍救下苏泽兰的时间虽有些差距,但卷宗记载,当年剿灭邪教后,发现该据点深入地下,结构复杂,曾发现大量用于炼蛊的毒虫残骸和孩童骸骨!这几乎与苏泽兰描述的“不见天日”、“虫子”、“惨叫”完全吻合!
萧祈昀心中巨震,立刻将“黑水涧”列为重点。
与此同时,将军府地牢深处,血腥气与惨叫声从未断绝。
盛炽将军亲自坐镇,审讯着上次伏击中被生擒的四个活口。
昏暗的刑房里,火把跳跃,映照着墙壁上斑驳的暗色污迹。
两个须发花白的老教徒被铁链锁在墙上,遍体鳞伤,眼神却依旧浑浊而狂热。
无论何种酷刑加身,他们只是死死咬着牙,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偶尔迸出几句含糊不清的、对“蛊神”的狂热祷词,对任何关于“圣子”或教中机密的询问,都报以沉默或癫狂的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