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水院的日子,被切割成一段段以取血为标记的、冰冷而重复的时光。
每日清晨,天光未亮,石屋的门锁便会被准时打开。
两名面无表情的亲卫踏入,带来一股室外的寒气。一人手持特制的、边缘打磨得极其锋利的薄刃银碗,另一人则拿着浸过烈酒的布巾和止血散。
苏泽兰早已麻木。他沉默地伸出手臂,任由对方解开腕间昨日刚换上的纱布,露出底下尚未愈合、甚至因频繁取血而微微外翻的伤口。
冰冷的布巾擦拭过皮肤,带来一阵刺痛。薄刃划过腕脉的动作快而精准,几乎感觉不到太多疼痛,只有温热的血液汩汩流入银碗时,那细微的流淌声在死寂的石屋里格外清晰。
苏泽兰别开脸,目光空洞地望着石墙上斑驳的霉点,仿佛那流淌的不是自己的血,而是某种与己无关的液体。
直到银碗盛满,止血散被粗暴地按在伤口上,再用新的纱布紧紧缠裹,勒得他指端发麻。
亲卫端着那碗暗红色的、还带着体温的血液,如同完成一项例行公事,转身离开。
沉重的铁门再次“哐当”一声锁上,留下苏泽兰独自一人,靠在冰冷的石墙上,感受着失血带来的眩晕和虚弱感如同潮水般漫上四肢百骸。
这碗血,会被立刻送往药房。
药房里,气氛却远非平静。
起初,苏衍看着亲卫端来的那碗还冒着微弱热气的血,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死死攥着药杵,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拿走!”苏衍猛地一拍药案,震得旁边的药罐都跳了跳,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暴怒和厌恶,“告诉盛炽!老子不伺候了!想用我徒弟的血救他弟弟?让他自己煎去!老子不干这丧良心的活!”
亲卫面无表情,端着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如同没有感情的木头人。
“苏衍。”顾凛昭沉稳声线自门边传来。他迈步入内,目光扫过血碗与友人紧绷如铁的脸,“冷静些。”
“冷静?!”苏衍霍然转身,赤红双目如同噬人的猛虎,死死锁住顾凛昭,“你叫我怎么冷静?!你看看!你看看他们把泽兰当什么了?!天天割腕!天天放血!那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药田里的甘草!再这么下去,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他胸膛剧烈起伏,愤怒的声浪几乎掀翻屋顶。
顾凛昭走到他身旁,有力手掌重重按在他因盛怒而绷紧的肩上,声音低沉如磐石:“正因如此,这药……才必须由你来煎。”
苏衍一愣,怒火更炽:“你也让我当帮凶?!”
“不。”顾凛昭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核心,“若你不煎,盛炽必令府中其他医官接手。那些庸才……懂吗?”他声音骤冷,每个字都砸下千斤重量
“他们要试药性,要调火候……每一次失败,都意味着泽兰腕上要多添一道口子,多流一碗血!等他们琢磨出‘合适’的方子……泽兰的命,早被他们一点一滴放干了!”
这番话,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苏衍暴怒的火焰熄灭了大半,只剩下彻骨的寒意和一种被命运扼住咽喉的无力感。
这番剖析,如同冰水灌顶,瞬间浇熄了苏衍爆燃的怒火,只余下彻骨寒意与被铁链绞紧咽喉般的窒息感!他张了张嘴,想驳斥,却发现自己成了困兽——顾凛昭所言,句句是血淋淋的现实!
巨大的悲愤和无奈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得苏衍几乎喘不过气。他死死盯着那碗血,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愤怒,有厌恶,有对徒弟的心疼,更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屈辱和不得不为的痛楚。
最终,他重重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般,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压抑的、带着浓浓不甘和恨意的低吼:“……盛炽!你个王八蛋!”
他猛地夺过亲卫手中的银碗,动作粗暴地将里面的鲜血倒入早已备好的药鼎中。
药杵被他攥得咯咯作响,每一次捣药都像是在发泄着滔天的怒火,嘴里不停地低声咒骂着,从盛炽骂到将军府,从取血的亲卫骂到该死的蛊毒,甚至偶尔还会骂几句那个“不争气”的徒弟苏泽兰。
药香混合着血腥气在药房里弥漫开来,苏衍就在这充满怨气和悲愤的氛围里,
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用他毕生所学,小心翼翼地、精准地控制着火候和药性,将那碗承载着苏泽兰生命力的鲜血,炼制成能救盛暄性命的药。
午后,当寒水院最阴冷的时刻过去,那道月白的身影总会准时出现在铁栏之外。
萧祈昀提着食盒和药箱,如同履行一项不容更改的契约。
他无视守卫的存在,目光径直穿过冰冷的栅栏,落在蜷缩在角落的苏泽兰身上。
苏泽兰的状态一日不如一日。
频繁的失血让他脸色常年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他瘦得惊人,宽大的囚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露出的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上面层层叠叠的纱布更是刺眼。
“泽兰。”萧祈昀的声音总是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苏泽兰有时会抬眼看他,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蒙尘的琉璃。有时则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微微动一下,表示自己还活着。
萧祈昀并不在意他的沉默。他打开食盒,里面是精心准备的、易于消化又滋补的膳食,还有温热的汤药。他隔着铁栏,将食物和药碗递进去。
“吃点东西。”萧祈昀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
苏泽兰有时会机械地接过,小口小口地吃着,味同嚼蜡。有时则毫无反应。
萧祈昀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等苏泽兰吃完,他会拿出新的伤药和干净的纱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