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把漱玉院浸成了淡墨色,廊下的灯笼刚被点亮,昏黄的光就顺着竹帘缝隙漏进来,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整座院子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他背着药箱站在院中央,望着那间住了大半年的屋子,忽然觉得陌生——月白的窗纱、榻上的锦被、案几上那几本被翻烂的书,处处都是属于这里的痕迹,却偏偏容不下此刻的自己。
推开房门,指尖触到冰凉的门环时,他下意识地顿了顿。风略过窗边像在嘲笑他这场狼狈的逃离。
收拾行李的动作很快,却带着种近乎刻意的决绝。
他将换洗衣物叠成方正的摞,把常用的银针和药瓶分门别类塞进木箱,所有的书都被他用布仔细包好。
唯独在看到枕下那截红绸带时,指尖顿了顿——是盛暄上次系歪的那条,不知何时掉进了缝隙里,朱砂色在昏暗中像滴未干的血。
苏泽兰闭了闭眼,终究还是将红绸带胡乱揉成一团塞进药箱。
夜色彻底沉下来时,苏泽兰终于收拾完行李,准备再去药房跟师傅知会一声,看看苏衍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拎着木箱走到院门口,刚要闩门,就撞见盛暄站在廊下,玄色披风上沾着夜露,像等了很久。
“你要走?”盛暄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苏衍先生说你要去前线?是不是……是不是我太莽撞,你生气了?”
苏泽兰的脚步顿了顿,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忽然觉得喉咙发紧:“跟你没关系。”他把木箱往地上放了放,声音软了些,“前线缺医师,我去了能帮上忙。”
“帮忙?我又不是不知道!那里会死人的!”盛暄猛地抓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
“你要是想去别的地方,我带你去!去猎场看桃花,去西街听胡姬弹琴,去哪里都行,别去前线!”
他的声音里带着哀求,像怕被抛弃的孩子,“漱玉院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搬出去住都行,只求你别走。”
苏泽兰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心里那点因逃避而生的坚定忽然松动了。
他想起桃花林下那个莽撞的吻,想起溪边那声笨拙的告白,想起无数个被盛暄用笨拙方式照顾的瞬间,喉间像堵了团棉花。
“盛暄,”他轻轻挣开他的手,指尖擦过对方粗糙的掌心,“我不是要跑。”
他指了指地上的木箱,“我只是去做点该做的事。等打完仗,我会回来的。”
“真的?”盛暄的眼睛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火把。
苏泽兰点点头,弯腰提起木箱:“漱玉院……谢谢你愿意借给我。现在物归原主了。”
盛暄的目光落在苏泽兰拎着木箱的手上,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拽住他的手腕。
苏泽兰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拽得一个趔趄,刚要开口,就见盛暄从颈间扯下串东西——是枚磨得光滑的狼牙,牙尖泛着冷光,系着根磨得发白的红绳,显然是贴身戴了许久。
“这个给你。”盛暄的声音发紧,把狼牙往苏泽兰手里塞,指腹因用力而泛白,“我娘给的,说能辟邪。你去前线,带着它,能护着你平安。”
狼牙的棱角硌着掌心,带着盛暄颈间的体温,烫得苏泽兰指尖一颤。“不用了,”他想推回去,“我身上有药囊,足够了。”
“药囊哪有这个灵!”盛暄攥着他的手腕不肯松,红绳缠上苏泽兰的指尖,像道解不开的结,“这狼牙我戴了五年,从无败绩!你必须拿着!”
他几乎是硬塞进苏泽兰手里,又用掌心按住他的指节,迫使他攥紧,“等你回来,再还我。”
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带着点没说出口的期待。苏泽兰低头看着掌心的狼牙,牙尖被摩挲得圆润,红绳上还沾着点淡淡的皂角香——是盛暄身上的味道。
他张了张嘴,终究没再推脱,指尖被硌得发疼,却奇异地稳了些。
“……谢谢。”
盛暄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月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