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不喜欢出门吗?”徐知微急迫地问,脸上笑容苍白。
我真觉得她是那画纸上难以撕下的胶带,固执地彰显着一身多余的油彩。
都这时候了,还提那老黄历做什么,存心要看我笑话不是?若不是她害我落下残疾,我哪会这般恬不知耻地上赶着去找男人。
我气急败坏地瞪了她一眼:“那是以前!我喜不喜欢出门,跟你有什么相干?”
徐知微瞬间红了眼眶,一双眸子水光盈盈:“子衿,我是在担心你,你不是受不了外人……”
见她这么说,我的态度也跟着软和下来。我当然也有担心,那么多人提着眼睛打量我的残腿,还不知道要说什么话哩。
就算他们什么都不说,照样要用那双怜悯的眼睛注视着我。可我又没办法,非得走过这么一遭。
我在床上坐下,以一个相当狼狈的姿态稳住身形,随后正色道:“徐知微,你得跟着我一起去。有你在,我就不那么讨厌出门了”
这是实话,只要徐知微在我身边,我总能获得一种莫名的力量。
大抵是因为那些最困难的时日,都是她与我一起度过的缘故。尤其是早年间卧病在床,连翻身倒尿桶的事情,都是小小的徐知微做的。
那时她也不过是个娃娃,不知从哪儿生出的耐心和力气。
想到这儿,我的心中泛起一阵柔软的痛楚。其实说来,我最狼狈不堪的样子,她也是见过的。只不过现在要更下贱,要觍着脸拿她做跳板,去找下家罢了。
秋风透过敞开的门缝吹进来,实在是有些寒冷,叫我虚弱的身体跟着发抖。我捂住嘴角,干咳了两声,垂下头去。
徐知微仍愣在原地,这时才慌忙醒转,关上房门走进屋内,缓缓地来到了我身边。
我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语气中带着平静的悲哀:“知微,你说,我长得好不好看?”
“好看。”徐知微盯着我的眼睛,愣生生地答道。
“不要敷衍我,你再瞧瞧。”我用纤长手指抬起自己的下巴,像随意托住一件瓷器。
她漆黑的瞳仁人中倒映着我的脸,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只显露出几分雅致风韵。
骨相倒是不差,这叫我有些欣慰。
“好看的,子衿。”她伸出手来,冰凉的手指轻轻地滑过我的脸颊,仿佛在细细赏玩一块玉。
后来她纠正我,她是在守护一把名贵的匕首,一块冷艳的墨。
她俯下身,神色专注地瞧着我,带着几许痴意:“有时候我真的会恨,你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
我不作声,默默地看着她。一根挂在心上的琴弦忽然绷紧,她再一次凑近了,近到我能看清她脸上的细小绒毛。
很快,在她轻微的叹气声中,我再一次被春天的气息给包裹了。
我坐她站,要拥抱是极不方便的。但徐知微仍然自上而下,以一种极别扭的姿势拥住我,埋在我的肩上。
她的身体颤抖着,好像在哭,可是我衣服那一角始终是干的。我意识到她只是在发抖,因为某种隐秘的痛楚。
我伸出手,触碰上她的肩膀,想要出声呵止她,也想一把将她推开。我不该怜悯她的,可是最终我什么都没有做。
在她身体颤抖时布料摩擦的窸窣响声里,我感受到了鬼魅的气息,我想我完全是被操控了。
不知为何,我伸出手去,轻轻地抱住了她。
这个害我沦落至此的魁首,我的苦难,我的仇敌,我的知微。
我感受到一种被背叛的愤怒,我怎么可以心软,怎么可以背叛自己。徐知微是不值得原谅的,如果我原谅了她,那么我现在所遭遇的一切算什么?
可是我仍然拥抱着她,我的身体已经完全不由自己做主。我听见自己说:“明天你与我去,好不好?”
徐知微依旧埋在我的肩头,委委屈屈地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压抑沉闷的“好。”
我下意识将拥抱她的手臂又收紧了:“怕什么,从小到大,我不都是与你最好?”
徐知微不说话了,只是小孩子撒娇似的,用头在我肩膀上蹭了蹭。她个子高,这么一直弯腰抱我,也不嫌腰疼。
我推推她:“好了,快回去吧。不要傻愣在这,想想办法,你不是会让我嫁给老鳏夫的吧?”
徐知微这才起身,好似一下子重拾动力:“不会的,子衿。倘若真叫你嫁给那种人,我宁愿去死。你且信我,我绝不会让你因为迫不得已,嫁给任何人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那双潋滟的眼眸里依然带着淡淡的悲伤。
我觉得她绝对有病,而且病得不轻,简直快活成一个伤春悲秋的忧郁少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