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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复明运动02(第4页)

钱肃润辑《南忠记》“贡士黄公”条云:

寅恪案:综合清代官书之记载,牧斋因黄毓祺案被逮至南京,应在顺治五年戊子四月(寅恪案:此年明历三月大,闰三月小,四月大,五月小。清历三月大,四月小,闰四月大,五月小。故清历四月即明历闰三月。见陈氏《二十史朔闰表》及郑氏《近世中西史日表》),决无疑义。此点与牧斋本身之纪载谓在顺治四年丁亥三月者,显相冲突。兹先一检清代官书所记是否合理。依陈之龙《疏》谓自金声桓叛清后,遣将稽查沿海一带,遂擒获黄毓祺。然则黄之被擒,在金之叛清以后。牧斋之被逮,又在黄被擒之后。今清代官书记金氏之叛,至早在顺治五年戊子正月。清廷命马国柱严饬该管官访拿黄氏党羽,遂逮牧斋至南京。清代官书复载马国柱于顺治四年丁亥七月由宣大山西总督调任江南江西河南总督,故黄案发生必在马氏调任之后方有可能。牧斋自述其被逮,在顺治四年丁亥三月。此际马氏尚未到新任所,清廷谕旨岂得有“该管”之语。足证清代官书所记事实,其年月衔接吻合,无可非议也。又明自南都倾覆后,其借以抗清之根据地有二。一为西南腹地奥区,一为东南滨海边隅。金声桓叛清,声言将取南都。李成栋复以广东归明,当时江浙闽粤、大陆岛屿皆受影响。观上引黄梨洲之《海外恸哭记》及《行朝录》并查东山之《鲁春秋》等,可见一斑。故黄、查两氏所述年月,实可间接证明清代官书纪载之合理。至祝芸堂之书,乃专述黄介子事迹者,其所载年月皆与清代官书符会。惟言牧斋命河东君至海上犒黄毓祺师一事,未知有何依据。俟考。钱礎日特记黄半城之死日(毓祺此号见赵曦明《江上孤忠录》注),较他书为详。且祝、赵两氏皆黄氏乡人,其书记述清兵残暴明士忠节之事,故应与余姚海宁之著述视同一例也。

夫清代官书年月之记载无可非议,已如上述,似应视为定论。但鄙意实录之编纂,累经改易,编者综合资料,排比先后,表面观之,虽如天衣之无缝。然未必实与当时事件发生之次序一一吻合。昔年检编明清内阁大库档案残本,曾见实录原稿,往往多所增删变换,遂知实录之年月先后亦间有问题。兹见罗振玉《史料丛刊初编·洪文襄公〔承畴顺治四年丁亥七月初十日〕呈报吴胜兆叛案揭帖》内引“苏松常镇四府提督吴胜兆状招”云:

顺治四年三月,内有戴之俊前向胜兆吓称苏州拿了钱谦益,说他谋反。随后就有十二个人来拿提督。你今官已没了,拿到京里,有甚好处?我今替你开个后门,莫如通了海外,教他一面进兵,这里收拾人马,万一有人来拿,你已有准备。胜兆又不合回称我今力单,怎么出海?戴之俊回云,有一原任兵科陈子龙,他与海贼黄斌卿极厚,央他写书一封,内大意云,胜兆在敝府做官极好。今有事相通,难形纸笔,可将胜兆先封为伯,后俟功成,再加升赏。其余不便尽言。来将尽吐其详等语。

亨九此揭乃当时原文,最有价值。足证牧斋实于顺治四年丁亥三月晦日在常熟被逮。清代编辑《世祖实录》,何以不用洪氏原文而移置此案于次年?岂因马国柱顺治四年三月尚未到南京任所之故耶?抑或未曾见及洪氏奏揭原文所致耶?今虽未能断定其错误之由,然就牧斋在常熟被逮之年月一点论之,自应依牧斋己身之记载,而不当据清代实录也。

关于牧斋本身及其友人之记载,则牧斋因黄毓祺案被逮,谓在顺治四年丁亥三月。明清之历,固有不同。但以干支记年,如“丁亥”“戊子”两者,必不致差误。牧斋于此案发生之年月,其集中诗文屡言之,不须广征。兹仅择数端于下。至其所以能免死之故,则暂不涉及也。

《有学集》一《秋槐诗集·和东坡西台诗韵六首序》云:

丁亥三月晦日,晨兴礼佛,忽被急征。锒铛拖曳,命在漏刻。河东夫人沉疴卧蓐,蹶然而起,冒死从行。誓上书代死,否则从死。慷慨首涂,无刺刺可怜之语。余亦赖以自壮焉。狱急时,次东坡御史台寄妻诗,以当决别。狱中遏纸笔,临风暗诵,饮泣而已。生还之后,寻绎遗忘,尚存六章。值君三十设帨之辰,长筵初启,引满放歌,以博如皋之一笑,并以传视同声,求属和焉。

同书一三《东涧诗集(下)·病榻消寒杂咏四十六首》之十六云:

缧绁重围四浃旬,仆僮并命付灰尘。三人缠索同三木,六足钩牵有六身。伏鼠盘头遗宿溺,饥蝇攒口嘬余津。频年风雨鸡鸣候,循省颠毛荷鬼神。(自注:“记丁亥羁囚事。”)

同书二五《梁母吴太夫人寿序》略云:

梁母吴太夫人者,太子太保吏部尚书少保真定梁公〔乾吉梦龙〕之子妇,今备兵使者慎可〔维枢〕之母,而少宰〔葵石清远〕司马〔玉立清标〕之祖母从祖母也。丁亥之岁,余坐饮章急征,妇河东氏匍匐从行。狱急,寄于梁氏。太夫人命慎可卜雕陵庄以居。慎可杜夫人酒脯粔籹,劳问绎络。太夫人戒车出飨,先期使姆致命,请以姑姊妹之礼见。宾三辞,不得命,翼日,太夫人盛服将事,正席执爵再拜,杜夫人以下皆拜。宾答拜践席。杜夫人以下以次拜,太夫人介妇以降复以次拜,乃就位。凡进食进肴,太夫人亲馈,宾执食兴辞然后坐,沃洗卒觯礼如初。太夫人八十高矣,自初筵逮执烛,强力无怠容。少宰诸夫人,踧躇相杜夫人,执事无儳言,无偕立,贯鱼舒雁,肃拜而后退。余闻妇言,奉手拱立,惜未得身为辉胞,于是乎观礼焉。又,十年丁酉,太夫人寿九十,设帨之辰,铺几筵,考钟鼓,庭实玉帛仪物,当应古太飨。然其献酬酳酢,三终百拜,礼成乐备,于往者之宾筵,固可概见也。

谢象三三宾《一笑堂集》三《丁亥冬被诬在狱,时钱座师亦自刑部回以四,诗寄示,率尔和之四首》云:

阴风飒飒雨凄凄,谁道天高听果低。渔猎难堪官似虎,桁杨易缚肋如鸡。已无收骨文山子,尚有崩城杞子妻。所仗平生忠信在,任教巧舌易东西。

犴狴城深白日凄,肯从狱吏放头低。任渠市上言成虎,已付鬻中命若鸡。辨谤虽存张子舌,赂官难鬻老莱妻。不知孤寡今何在,定是分飞东与西。

岁行尽矣气方凄,衰齿无多日已低。嘹呖梦中闻过雁,悲凉旧事听荒鸡。囹圄不入惭萧傅,缧绁无辜愧冶妻。久矣吾生欠一死,不须题墓作征西。

贪夫威福过霜凄,素可为苍高作低。已苦笼人如缚虎,仍闻席卷不留鸡。网罗并及伤兄弟,颠沛无端累妾妻。知有上天无待诉,种松也有向东西。

寅恪案:枚斋自谓因黄案被逮在丁亥岁。若疑其年老健忘,则《和东坡诗》第四首自注云:“余与二仆共梏拲者四十日。”《序》言:“生还之后,值君三十悬帨之辰。”盖牧斋逮至南京下狱,历四十日,然后出狱,尚被管制,即所谓“颂系”,亦即谢象三所谓“自刑部回”者是也。考河东君与牧斋于茸城结缡,时年二十四,此年为崇祯十四年辛巳。故顺治四年丁亥适为三十岁。又《梁维枢母寿序》中有“丁亥之岁,余坐饮章急征。又十年丁酉,太夫人寿九十”之语。至其垂死时赋《病榻消寒杂咏》,更有《记丁亥羁囚事》一首,与《追忆庚辰冬半野堂文宴旧事》一首,乃一生最苦最乐之两事,始终不能忘怀者。查伊璜《鲁春秋·监国》“元年丙戌二月”载:“晋谢三宾东阁大学士。”象三降清后,被逮下狱,当与此事有关。然得一宰相之虚衔,聊胜其老座师屡次干求而不得者多矣。据其诗题,可证牧斋实以丁亥岁下南京狱。象三于崇祯十五年壬午,年五十,牧斋为作寿序(见《初学集》三六)。则丁亥岁,年五十五,而牧斋年六十六。老座师纵因老而健忘,老门生少于其师十一岁,必不应误记也。象三之诗虽远不逮牧斋,但以曾有争娶河东君之事故和“妻”字韵句,颇可令人发笑,因全录四首原文,以资谈助。

戊子五(三?)月为人牵引,有江宁之逮。颂系逾年,复解。

考牧斋自云以丁亥三月晦,被急征至南京下狱,历四十日始出狱,仍被管制。至己丑春,始得释还常熟。故云美之误,自不待言。此点与其所撰《河东君传》云“庚辰冬,扁舟过访,同为西湖之游”及“癸卯秋,下发入道”同为误载。岂因师事牧斋稍晚,于其师之经历未甚详确所致耶?至其所撰《河东君传》云:“丁亥三月,捕宗伯亟。”则显与《东涧遗老钱公别传》冲突。当是所撰《河东君传》乃依据牧斋《和东坡诗序》遂有此语,而不悟其钱柳两传自相抵触。甚矣!著书记事之难如此。

总而言之,今既得洪承畴之原揭,可以断定清代所撰官书,终不如牧斋本身及其友人记述之为信史。由是推论,清初此数年间之记载,恐尚有问题,但以本文范围之限制,不能一一详究也。关于牧斋所以得免死于黄毓祺案一事,今日颇难确考。但必有人向当时清廷显贵如洪承畴、马国柱或其他满汉将帅等为之解说,则无疑义。据上引牧斋所作《梁维枢母寿序》,言其被逮至南京时,河东君寄寓慎可之家。由是言之,慎可乃救免牧斋之一人,可以推知也。

检《梅村家藏稿》四二《佥宪梁公西韩先生墓志铭》略云:

则慎可丁父忧,虽未能确定为何时,但至迟亦必在顺治四年七月马国柱任江南江西河南总督以前。慎可殆以宾僚资格,参预洪氏或马氏军府。考梁、洪俱为万历四十三年乙卯举人,有乡试同年之谊。(见光绪修《畿辅通志》三九及同治修《福建通志》一五六《选举表》“举人栏”等。)在旧日科举制度下之社会风习,两人之间纵无其他原因,即此一端,慎可亦能与亨九发生关系,遂可随之南下,为入幕之客,寄寓江宁。至其雕陵庄,当由梁氏真定先业之雕桥庄得名。(可参赵南星《味檗斋文集》八《雕桥庄记》略云:“吾郡梁太宰〔梦龙〕有雕桥庄,在郡西十五里。梁公往矣,公孙慎可读书其中,自号西韩生”等语,及《吴诗集览》六上《雕桥庄歌序并注》)盖慎可侨居金陵,因取庄子《山木篇》“雕陵”之语,合用古典今典,以名其南京之寓庐也。慎可离南京北返之年月,今颇不易知。但必在顺治六年己丑冬季以后。(可参下论。)

检《牧斋尺牍(中)·致□□□》云:

往年寄孥雕陵,荷贤乔梓道谊之爱,家人妇子,仰赖鸿慈。云树风烟,每纡雁素。惟尊太翁老世兄,邮筒不绝,翰墨相商,时询鲤庭,遥瞻鸾掖,寸心缱绻,未尝不往来函丈也。不肖某,草木残年,菰芦朽质,业已拨弃世事,归向空门,而宿业未亡,虚名为祟,谣诼间发,指画无端。所赖台翁暨司马公爱惜孤踪,保全善类,庶令箕风罢煽,毕口削芒。此则元气所关,海内瞻仰。不肖潦倒桑梓,无能报称,惟有向绣佛斋前,长明灯下,稽首斋心,祝延介福而已。犬子计偕,耑叩铃阁。黄口童稚,深望如天之覆。其为铭勒,何可名言。临楮不胜驰企。

寅恪复检《牧斋尺牍(上)·致镇台〔化凤〕书三首》之一云:

内子念尊夫人厚爱,寝食不忘。此中邮筒不乏,即容耑候万福。

此札言慎可家事颇详,自是致维枢者。编辑误列,不待详辨。至牧斋与梁化凤之关系,俟后论之,兹暂不涉及。

又,第三章引钱肇鳌《质直谈耳》,谓河东君在周道登家为群妾所谮几至杀身,赖周母之力得免于死。观牧斋《梁母吴太夫人寿序》可证河东君与慎可母之关系,与应付周旋念西母者正复相同。河东君善博老妇人之欢心一至于此。噫!天下之“老祖宗”固不少,而“凤丫头”且能多得者哉?牧斋之免祸,非偶然也。

前论牧斋所以得脱黄毓祺案牵累之故,疑与梁维枢有关。惜今尚未发见确证,故难决言。检赵宗建《旧山楼书目》,载有:

柳如是家信稿(原注:“十六通。自写。”)一本。

牧斋甲申年日记一本。

又乙酉年日记一本。

又记豫王下江南事迹一本。

又被累下狱时与柳如是信底稿(原注:“内有诗草底稿。”)一本。

等数种。若非伪托而又尚存天壤间者,则实为最佳史料。唯未曾亲睹,不能判其然否,殊深怅限也。但有一点可以断定者,即牧斋之脱祸,由于人情而不由于金钱。今所见载记,如叶绍袁《启祯记闻录》七附《芸窗杂录》记“顺治四年丁亥事”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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