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驾牛,你是个野人呢!”表舅带我从楼梯上下来,走过放满长椅的草地,朝对面那栋楼去,“你吃饭、喝水、撒尿,还有拉屎,都要从头学呢!你呀!”
我笑笑,不知道表舅说这话啥意思,且由他说去。我现在喝了一肚皮水,是的,我想撒尿!我眼睛找地方,难不成,连撒尿都要他恩准?
对面那栋楼楼门左边两棵大芭蕉,罩住一地淡黄美人蕉,我嗖一声蹿到芭蕉树下,扯开裤带子就射,一道水箭,畅快!烫尿敲击浓重青苔,发出一阵新鲜尿臊,一只壁虎被烫得翻起白肚子,淋淋漓漓,扭屁股钻了鸢尾丛。表舅在背后长叹:“你就野吧!越野越好!越野越合用呢!”
我看见芭蕉后头怪怪的,仔细一张眼,吓我一跳:窗户里,有好几对浊眼呆呆看我……
“这是一号楼,你仔细给我看清楚了!从明天起,你就在这楼当差!”表舅从背后推我一把,把我推进一号楼的玻璃门。眼前一个放满沙发的大房间,有一张张小圆桌子,跟山里那栋高级招待所有点像。不过这里阔气得多,低头木地板,抬头白粉顶,窗帘厚得跟被子似的……
我眼里死东西没看完,沙发上浮出活人脑袋。表舅扯住我胳膊,拖我到房中央,跟几个老头老太扯淡:“向前辈们汇报。一号楼新到服务生一位。山里孩子勤苦,这下子大家该高兴了。”
我瞪住一个戴眼镜的圆脸白皮肤老汉,他的金鱼眼凸起在眼眶里,正似笑非笑看我。他也不说什么,样貌好刁滑,像我们乡供销社柜台上的臭张。
我正把他当臭张看,表舅飞掌刮我头顶:“这是咱们院里最高级的前辈,以后要喊‘廖老’,不能没规没矩直着眼珠子看廖老!”
旁边一位老太太开心了,她扯扯耳边挂下的白发,像害羞姑娘扯大辫子:“哎呀,老廖有人换尿布啦!”
“讲话谨慎,”圆脸白老汉的眼珠在黄边眼镜框后瞥一眼老太太,“不要学野蛮人那种腔调!”
我来不及看清其他老头老太,表舅一把拖着我,顺屋角楼梯上楼。这铁楼梯花里胡哨,扶手拗成一只只看不亲切的圆圈,连踏脚都镂空了。一个瘦得像虾干的老头抖动尖尖下巴,抓紧扶手,蜗牛般从上往下挪。
二楼也是同样沙发房间,多一个绿色长桌子。两个老头趴绿桌子上,轮流用手里尖棒子戳一个白球,白球乱滚,撞好多五颜六色球。
表舅没去招惹戳球的老头,他拉我到窗边,那里还坐了几个老头老太,说明白点,是几个老太围着个粗脖子方脑袋老头。方头老儿脸儿黑黄,口沫四溅,吹牛吹得起劲,老太太们嘻嘻笑,模样很喜气。我听了一耳朵,这长得跟只粽子似的老头在说什么“前列县”的事情。
“施教练,现在你不需要再投诉了!这是今天新来的服务生,黄院长专为一号楼配的。他叫驾牛,手脚快着呢,有什么事,吩咐他!”
表舅一头说,方脸老头的粗脖子一头在拧紧,他放喉咙喊:“到底是给楼下还是给我们二楼配的哇?”
“所有人的事,驾牛都会及时照应!”表舅斩钉截铁,一口把女娃娃订了好几个婆家。
“受骗上当,受骗上当!退休金骗光光,平头老百姓最吃亏!”方脸老儿劲道十足,一下子从“前列县”跑出来,缠住了我表舅。
几个老太太软软笑,一点声音没有,她们发音的力似乎都让方脸老头收集到一起,用光了。
表舅推开楼道里几扇门,里面都是小小睡房,贴两侧墙有罩了白床单的单人床,一房双床。表舅又推开两间门上画男人头和女人头的门,回头问我:“见过抽水马桶不,会不会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