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玉夫双手抱紧木杆,双脚同时缠绕,身子慢慢上移,一寸,两寸,三寸……爬到一半时,该死的老毛病又犯了,突然手脚瘫软,落叶一样从杆上飘了下来。锣声一滞,众人惊呼。
锣声接着响起,“百尺竿头”节目很快被“五人柔术”代替。
孙玉夫磕破了嘴,血流到脖子里,被拽死猪一样拽下去,班主向他举起藤鞭。随着噼里啪啦的一阵鞭响,小女孩陷入昏迷。班主仍在抽打,边打边骂:“长记性不?长记性不?”
“住手——”女子的一声呵斥凌空传来。
班主手里的鞭子滞在半空,呆呆地望着一步步逼近的雍容妇人,粉白的脸,淡紫衣裙,仪态优雅,满面端肃,不怒自威。他一看便知是有来头的,怯怯地道:“夫人……”
“你这莽汉,见了我家夫人也不行礼?”绿杏劈面斥道。
这班主闯**江湖半生,见过些世面,平日里最是欺软怕硬,早被李清照气度镇住,急忙跪地磕头:“小人教训徒弟不当,请求夫人责罚!”
“快将这孩子抱去就医,看看伤到骨头没有。”李清照对身旁的木易道,怒视班主,“买来的孩子就不是人吗?你这人真是狠毒!只顾赚钱,不顾人命!”
木易已将孙玉夫背起,那班主忙要阻拦,李清照冷眼瞥他,声音冷厉:“我要买了她,左右她也不会给你赚钱!”
那班主愣了一愣,又马上像得了外财般的惊喜,满脸激动,扑通跪地:“夫人真是菩萨下凡菩萨下凡啊!”
巡逻卫队由远而近,为首者看到李清照忙来行礼:“参见夫人,夫人可有什么吩咐?”
李清照说着没有,看着卫队远去。那班主慌忙跪地,一迭声道:“夫人若待见那孩子,只管领去便是。我早就看出,那孩子原是个有福气的。”接着说了这孩子如何被卖,他如何买到的经过,又说这孩子太不懂事了,他只想改改她的脾气,玉不琢不成器不是?
暖阁中紫锦帷幔,红木桌椅。青瓷花瓶里艳艳红梅,熏香袅袅。孙玉夫在榻上慢慢睁眼,四下打量,屋里的檀香味道那么美,身上的黄绫被那么柔!
透窗的晚霞在绿杏的身上打出淡红光影,她在孙玉夫身上涂药完毕,笑得两眼弯弯:“小不点儿,瞧你睡了大半天,这会儿可醒了。”
床榻巨大,黄绫被松软厚实,上面以金银丝线描绘出石榴花图案。绿杏伸手为她一层层地舒展,黑黝黝的眼里溢开笑容。孙玉夫被扶着坐起来,忐忑着打量绿杏闪亮的皮肤,乌黑的眼珠,身上的衣饰。就这样将绿杏打量了半天,觉出她的善意,才怯生生地道:“我,能叫你姐姐吗?”
绿杏弯弯的眼睛里放射出点点星光,轻拍她脸:“可以啊,小不点儿。”
“姐姐,是你救了我吗?”孙玉夫细声叫道,接着回忆起吉妊的嘲笑谩骂,及其父亲的皮鞭,一时屈辱、伤痛、仇恨齐集,眼里涌出了泪。
“是我家夫人救了你。我家夫人心肠可好了,最是疼人,尤其是小孩子。我家夫人说要帮你找到家人,送你回家。”绿杏抬手为她擦泪,笑幽幽道。
“回家?我的父母亲都被金人杀了,我没有家了。”孙玉夫哭得益发伤心。
“啊,没家了?我家夫人也这样设想了,说若是你无家可归,她便要收养你。”绿杏十分同情地推推她,“你知道我家夫人是谁吗?她可是大宋第一才女。被她收养,你福气大了!”
孙玉夫已通晓人意,想起母亲平日里的叮嘱,说人们都不待见爱哭的孩子,便止了泪,问道:“第一财女?她很有钱吗?父亲是做大官的?”
绿杏费了半天时间解释、哄劝,好不容易使孙玉夫开颜,又拿来自己的首饰盒子,为她梳头盘髻,伺候得周到细致。孙玉夫瞧她笑得那么甜,又那么温柔体贴,一瞬融化了心上的冰霜。
孙玉夫离炭火明灭的壁炉那么近,浑身都暖烘烘的,只想出汗。本来想对绿杏笑笑,哪料嘴一咧,却又哭了出来,泪珠喷泉一样,一点点滴到黄绫被上。
“说好了不哭,你怎么又哭?再不会有人打你骂你,也不会逼你爬那么高的杆子了,你哭什么哭啊?”绿杏用帕子替她擦泪,拉住她抱到怀里,心也酸了眼也红了,又拍又哄。
孙玉夫却益发伤心起来,双肩剧烈地起伏,拱在绿杏怀里放声痛哭。绿杏温柔地将她揽住,让她趴在肩头,静静地待她将心里的悲郁发泄完毕,在哭泣的尽头迎接未来埋葬过去。终等得孙玉夫不哭了,先喂她喝粥,半个时辰后又喂了汤药。
紫琉璃珠帘响动,李清照拿着红缎棉袄绿缎棉裤进来,她一身淡紫色素锦,如瀑秀发挽成堕马髻,斜插一支薇灵簪,美丽中带着英气豪态,雍容华贵,自有一副令人起敬之态。
绿杏忙起来行礼道:“夫人,她方才醒来,喝完一碗红豆膳粥,也喝完药了。”
“这样便好,她伤势不重,只在皮肉,歇歇便好了。”李清照道。
孙玉夫倒是懂事,忙下床给李清照磕头,感谢救命之恩。李清照面含恻隐,坐在床边将衣服摊到孙玉夫面前:“来,试试新衣。要不合适就再改改。”
孙玉夫看到新衣服双眼发亮,满面惊喜,反复摩挲着上面的杏花纹绣,又翻看领口袖口的滚边,结结巴巴道:“这,这,是给我的?”
“小不点儿,当然是你的了!夫人亲自监督赶制新衣,熬了大半夜。你不知道我家夫人多忙?因御驾要迁往杭州,夫人正忙着为后宫诸人赶做汗巾、荷包等小礼品,眼都熬红了。”绿杏说着,拿起衣服,“瞧这些扣鼻扣子,还是我今早做的呢!”
孙玉夫见了新衣,早已按捺不住兴奋,解了脖子里的扣子,一个半截白鹤玉佩露了出来。
李清照看到那半截白鹤玉佩呆了一呆,忙问:“你父亲可叫李崇?母亲叫翠儿?”
孙玉夫语声哽咽:“我本是并州人,母亲叫翠儿,父亲叫孙崇。父亲贸易赚了些钱,被金人抢了,且杀了我父母。母亲临死前说父亲姓李,给我这半截玉佩,说可以找到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