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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出手凤林集(第1页)

一出手凤林集

已是晚秋季节,天空旷远寂寥。洋槐树的枯叶随风飘零,蜿蜒的土路落叶斑驳。土路尽处的凤林村,这天正是集日,人头攒动,却还热闹。凤林集乃威海卫城南一等的大集,如今虽受日寇侵扰,没了往日“商贾云集”盛景,但依然不失大集风采:粮市、布市、菜市、腥市、肉市、鸡蛋市、饮食市、牲口市、柴草市、破烂市……门类齐全,无所不有。

但说那腥市里,刚下船的海鲜一溜儿摆开,腥货贩子扯嗓门唱着鱼虾蟹贝之鲜美,勾得人们纷纷购买。又一车腥货推来,巴掌宽的鲜亮大带鱼立即招引一圈主顾。贩子喜得合不拢嘴,摸出一块银元,啪地拍在推车汉子手中:“好嘞兄弟,我这车子推着有点儿沉,辛苦了,歇去吧!”

汉子接过银元,两指捏了,噗地吹口气,耳边听那嗡嗡余音,美滋滋地回声客套,又把独轮车挪放稳当,起身告辞,往集外走。适才推车来时,看到集口有馋嘴的东西,唾沫便咽下两口,惦记着要买了吃。这时日头半天高,肚里咕咕响,抬起衣袖拭去额上的汗珠,那模样儿便也清楚:浓眉大眼连鬓胡,拢长脸儿蒜头鼻,嘴唇偏厚牙整齐。这汉子身材中等,却结实健敏,举手投足内含劲道。

说话间来到集口,人渐稀朗,只那油炸糕摊子前围了食客。汉子径直过去,瞧见人多,站在圈外等候。闲眼四下看了,便见邻近的摊子有趣。那是个剃头摊,剃头匠三十来岁年纪,中上身高,身膀偏瘦,俯首给跟前坐着的主顾剃头。旁边摆放的火炉、脸盆、工具箱都很平常,倒是挑起的幌子引人眼目。幌子中间书“理发”二字,上下横书“朝阳抠耳,灯下剃头”小字排句,两侧另有竖排大字对联:“不读诗书朝天子,全凭手艺见君王。”幌子下沿还拴了三绺青丝。

剃头匠手灵刀利,唰唰唰快捷如风,没多会儿工夫剃出个锃亮的葫芦瓢。收起刀来仍不作罢,又在那主顾的头部、颈部推拿叩压,挤捏弹揉,口里哼着调儿念念有词:“理发摊儿,罗祖流,三绺青丝挂门头;男剃前,女剃后,僧道两门剃左右;有分头,有背头,女子烫的飞机头;剃完头,不算完,还要打套‘五花拳’。”那主顾微闭着眼,哀声道:“孙师傅罢了罢了,剃剃头就是,‘五花拳’免了吧。”剃头匠手劲稍懈,不解地问:“剃完头来一套‘五花拳’,舒筋活血,醒脑提神,有益身心,有啥不好?”那人叹口气说:“不怕师傅见笑,我身上的钱紧巴着呢,你来一套‘五花拳’费了心神气力,不格外赏钱我心里不过意,赏钱吧油饼怕就欠缺,要不是明儿得去喝喜酒,这头剃不剃的……唉———”剃头匠一听笑了:“咳,你又不是头一遭在我这儿剃头,我多会儿收你‘五花拳’钱啦?放心吧!”话锋一转又问,“你说的油饼欠缺了是咋回事?”那人道:“‘油饼队’昨日又上俺南乡去挨家挨户发派油饼任务,今儿过晌就得交,我这借钱来赶集,称几斤麦子面。”

这是1938年,原来3月7日凌晨,在四架飞机掩护下,日伪军五百多人乘坐十余艘舰船,从烟台开往威海港。国民党威海卫管理公署代理专员郑维屏,带领公署全体官员及警员五百余众,仓皇逃往羊亭、温泉汤等地,把威海卫拱手让给了日寇。日军侵占初期,郑维屏的国民党威海卫保安队还曾进行过一些抗日活动,后来执行蒋介石“攘外必先安内”的反动政策,与人民抗日武装搞摩擦,消极抗日积极反共,经常明击暗袭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武装,敲诈勒索百姓,成了抗日军民的对头。其时该部自称“游击队”,由于派饭总要油饼吃,老百姓称之“油饼队”。

剃头匠愤愤不平道:“连小孩子都嚷嚷‘油饼队,吃饱睡,见了鬼子向后退。今日捐,明日税,祸害百姓罪累累。’哼!这些个混蛋,哪配吃油饼!”说到气处,手上猛地添力,“五花拳”变成“铁棍指”,痛得那人叫起来:“哎哟孙师傅,我、我不是油饼啊!”

“哪里的油饼?油饼的好吃!”突然传来日本人说话声,剃头的两人吓一跳。转头看时,身旁不远处站着个日本军人,四十岁左右年纪,中等个头,细眯眼,戴眼镜,唇上一撮仁丹胡,身穿日本军装,腰挂日军战刀。身后跟几个日本兵,还有一帮伪警察。伪警察身穿黑警服,头戴大檐帽,个个提枪挎刀,斜肩拉腿。带头的伪警官,一对金鱼眼耷拉眼角,两道八字眉挤成山包,伸手轻扯一下那日本军人,满脸的谄笑:“嗨,太君,别听这小子发癔症,说梦话,就我这鼻子,二里地也能闻着油饼味儿!这边油炸糕的太君,大大的好吃,米西米西的。”把他引到油炸糕摊前。

等着买油炸糕的人纷纷后退,有个交了钱没拿到油炸糕的女人,把四五岁的小孩护在身前,怯怯地看一眼伪警官。伪警官瞪她一眼:“咋啦?想进油锅炸炸?”伸手一指小孩,“这小玩意葱嫩的,吱一下炸得香酥。”女人吓一哆嗦,捂一捂孩子,颤声说:“长、长官,俺拿、拿了油炸糕就走……”摊主忙把油炸糕塞给女人。女人一手拿油炸糕一手要抱孩子,伪警官嫌她慢了,伸手一扒拉:“快滚啊!”正中女人胳膊,一包油炸糕飞落一边,撒了一地。女人拉着孩子过去捡拾。人群中有人不平道:“欺负人啊!”“就是,人家女人孩子惹你啦!”“忘了是中国人吧……”

伪警官要发怒,身后一个年纪稍长的伪警察捅捅他的腰,低声说:“警长压压火。”伪警官咬咬牙,朝众人挥挥手:“都、都给我滚开,今天这油炸糕老子包了,孝敬太君,谁也捞不着!”回头又对摊主说,“油糕子,今儿个你可受抬举了!知道谁来吃你的油炸糕吗?”侧抬手示意身旁的日本军人,提高了声调,“这位,大日本帝国石川太君,威海卫公署顾问,权力至高无上,连公署专员都得听太君的!怎么样,够分量吧?今儿个石川太君带你十斤八斤油炸糕,是你祖坟冒烟,天大的荣耀啊!是不是啊?哈哈!”

摊主包上一斤油炸糕递给伪警官,哭丧着脸低声哀求:“行行好吧章警官,上一集你拿我五六斤油炸糕,我赔个老、老腚朝天,心想这一集好生干,补补亏……这位什么长官想吃油饼,你快带他找油饼吃去,啊?行行好吧章警官!”伪警官见揭了疮疤,眉一皱,嘴一撇:“咋的啦?老子日夜守护着这一方百姓平安,这凤林大集没有老子维持秩序,早他妈乱了套!吃你几个油炸糕心疼啦?啊?你他妈唧唧歪歪,跟老子别扭,不会是共产党吧!啊?想到局子里坐坐?”

石川迈前一步,摆手示意伪警官停话,抿嘴一笑,作出斯文之态,说:“老乡的别怕,大日本皇军的来威海卫,是要建立大东亚共荣,不会欺负老百姓。你的油炸糕大大的好吃,我的会付给你钱。”说着从兜里掏出几张崭新的纸币,用两个手指捏着,朝摊主晃晃,“金票大大的!”原来日寇侵占威海卫,开设“中国联合准备银行”,推行“金票”,强行规定区内所有银元均应向该行兑换“金票”,封了中国银行、交通银行的库房,清点库存银元,全部兑换成“金票”,以伪纸币攫取中国大量银元运回日本。而用惯银元铜钱的本土百姓,把这伪币“金票”视作废纸,没人愿意收用。

摊主看一眼“金票”,知道再争执也是徒劳,便示意身旁的帮工,动手收摊。石川尴尬地收回纸币,脸色变得铁青。伪警官看一眼石川,转过头去恶狠狠地瞪着摊主:“反啦油糕子?敢跟大日本皇军作对!”摊主作出无奈状:“哪敢哪敢,我今天有些不舒服,不能干了。这肚子……哎哟……”左手捂肚子,右手收拾摊子。石川满脸带怒,“哼!”一声转身离去。伪警官见惹恼了主子,两眼瞪得鸡蛋大,骂道:“妈个巴子!等老子跟你算账!”抬脚蹬翻炸油糕的油锅,转身去追石川。伪警察呼啦啦小跑跟随。那个年长些的伪警察转头朝摊主说一句:“还不快走!”跟着跑去。

春三月日寇侵占威海卫,四月成立伪政权“烟台市威海卫第二行政区专员公署”。公署下设警察局,内有特务课、侦缉队等,又设分驻所,城南重镇蒿泊即设之,管辖着周边村庄集市。伪警倚势于日本宪兵队,疯狂破坏抗日,骚扰、抓捕、杀害抗日军民及普通百姓,犯下累累罪行。

且说这送货汉子油炸糕没吃上,又见伪警察欺人,踢了油锅,骂一句“奶奶的”,握拳就要冲上去,却被人拽住后襟,回头看是剃头匠。剃头匠朝他摆摆手:“兄弟忍忍吧,别硬来,要出气以后有工夫。看看油糕子兄弟怎样。”大伙儿赶紧上前,好在摊主两人躲得快,油锅翻倒没烫到人。众人一边帮着收拾摊子,一边骂日本鬼子伪警察。有人说:“那个伪警官叫章卓玉,无恶不作,坏得很,都叫他‘章不管’。那个岁数大点儿的伪警察还凑合。”有人回道:“他是俺凤林村的,叫邹化汀,人不错,他当这伪警察是无奈。”大家一起收拾好摊子,劝摊主赶紧走,别等章不管回来使坏。

油炸糕摊子收拾走了,人们也都散开。那汉子正要离去,被剃头匠喊住:“这位兄弟请留步。看得出你是个义气之人,听你口音不像当地,请问是哪里人,叫么名字?”汉子看剃头匠一眼,说:“师傅也是个好心人,说也无妨。俺是西边武宁(牟平一带)人,姓杨,叫杨子千。”剃头匠又问:“武宁的,一百多里远,过来赶集?”杨子千道:“哪里,不是专门赶集。说来话长,俺原本在石岛码头干搬运,看不惯渔霸欺人,出手重了点儿打伤渔霸,听说威海卫有缫丝厂,俺会缫丝手艺,就过来了,在南曲阜村干缫丝。谁知刚干半年,日本鬼子来了,缫丝厂倒闭,因工钱没发到手,东家应允三个月内结清,安排俺到沟北村刘玉岫船上干活,空闲时就在沟北、城子、海埠一带海口干些搬运杂活儿。今儿早晨帮一卖海货的老板推一车新鲜鱼赶集,刚刚送到了,想过来买口吃的,不想被狗日的搅得油炸糕也没吃上。哎,请问师傅,这附近再有啥好吃的?俺这肚里咕咕叫呢!”

剃头匠打量他一眼,微微一笑,抬手朝旁边一指,说:“往那边不远有家桥头羊汤馆,口味纯正鲜美,不知兄弟爱不爱吃这口!”杨子千一抹嘴巴,笑道:“不瞒师傅,杨某最爱喝羊汤吃大饼,这就过去了,多谢!”双手抱拳作礼,转身走去。

按剃头匠所指走去不远,便闻到羊汤香气。拐过墙角,便见朝南一座门头,门上横着一块木匾,上书“梁氏桥头羊汤馆”大字。虽说时间尚早,可已有食客进进出出,来品一口膻香,饱一饱口福。迈进门里,见厅堂间摆十几张四人方桌,已有半数坐了食客。杨子千拣一张靠墙边空桌坐了,招手喊一嗓子:“伙计,上羊汤大饼。”“好嘞———”随着一声应和,柜台里快步走出一位年轻汉子,来到桌前,满脸带笑说道,“师傅好啊!伙计在后厨忙活,一会儿就过来。我是这儿掌柜,姓梁,请问您喝碗羊肉汤、羊杂汤还是肉杂混合?吃油饼、单饼还是发面饼?”杨子千朝他点点头,说:“一大碗肉杂汤,四张单饼。”“好嘞———一大碗肉杂汤四张单饼———”梁掌柜朝后间吆喝一声,又对杨子千道,“师傅稍等,一会儿就上。”转身回柜台去。

一会儿工夫,小伙计手端托盘,送上一大碗热腾腾的肉杂汤,四张单饼,麻利地放在桌上,道:“一碗肉杂汤四张单饼,白醋胡椒粉自己调加,客官请慢用!”退身下去。

杨子千看着一大碗肉杂汤,肉红汁白,配以葱花、芫荽,一股鲜香气扑鼻,肚子愈发咕咕响起。他撒上胡椒粉,淋了白醋,拿羹匙调了调,舀起一匙正欲品用,忽闻身后一声怪号:“掌柜的!停了营生,伺候太君。二十大碗纯肉羊汤,先切五斤好肉,各式饼尽管上!”扭头一看,又是刚才踢油炸糕摊子的伪警官,陪着石川,身后跟着日本兵和那帮伪警察。

梁掌柜急忙迎出来,强笑着说:“章警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只是一下来这么多贵客,小店招待不及,又没有多少座位,要不然看看别家……”“屁话!要是别的馆子做的羊汤赶得上你梁掌柜,我还不稀罕来呢!今天石川太君赏脸下你这个小馆子,还不赶紧颠儿颠儿伺候着!”扫了眼其他食客,“识相点儿的赶紧都给老子滚,给太君腾场地,别等爷动手!”

这个章警长名叫章卓玉,掌管蒿泊警务所,倚仗他干爹伪军中队长梁筠懿的势力,专横跋扈,欺男霸女,为所欲为,似乎没人管得了他,人称“章不管”,周边老百姓对他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店里喝羊汤的客人大多是南庄北疃的百姓,早就领教过章不管的歹毒,今天又见这么多挎刀携枪的日本鬼子伪警察,哪个不打怯,纷纷放下吃喝溜出门去。有人贪着猛喝几口汤,烫了口舌喷吐出来,章不管上前踹一脚骂道:“妈个巴子几辈子没捞着羊汤喝,怎不烫死你个馋鬼!”那人撒腿跑出店门。

章不管嘴一歪嘿嘿干笑,得意地扫一眼空出来的店堂,叫道:“店小二还不赶紧拾掇碗筷抹桌上茶,伺候太君大爷们落座吃喝!”话音刚落,却听身后有喽啰呵斥声,转身看时,不禁一愣,靠墙桌旁坐着个青年男子,不紧不慢若无其事地喝着羊汤,对两个呵斥的伪警察置之不理。这人正是杨子千。章不管愣了片刻腾地冒起火来,快步过去,往杨子千桌前一站,拍拍腰间的匣子枪,恶狠狠地说:“你他妈的非得做个饱死鬼不成?快滚!”杨子千瞥他一眼说:“看你还是个头头,连句人话都不会说!俺喝俺的汤,你吃你的肉,井水不犯河水,凭啥赶俺出去?”

先前呵斥杨子千的伪警察一瞪眼:“嘿!还跟爷讲上理了!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章不管瞪他一眼:“胡说八道,闭上你的嘴!”转眼盯着杨子千,“怪不得你他妈的这么大的狗胆,原来是个西部莱子,不懂凤林集的规矩不知章大爷的威风!”唰地拔出匣子枪,伸过去挑飞杨子千的汤碗。

杨子千急忙闪身,汤碗飞向身后,一大碗热羊汤不偏不倚泼在一个日本兵小腹下部,烫得那厮抖着裤裆哇啦哇啦怪叫。一个伪警察抡起大盖枪朝杨子千头顶砸来,另一个用枪管戳向杨子千胸口。杨子千眼疾手快,一个闪电出手,左右同时攥住两条枪管,运足气力一拉一推,两个伪警察噔噔噔后退,一个被人扶住,另一个跌了个仰八叉,半躺于地。章不管一看手下丢丑,恼羞成怒,抬起手枪指向杨子千:“妈的老子崩了你!”杨子千正欲闪身,那个挨了烫的日本兵疯狗般蹿上来,扬手拨开章不管的匣子枪,骂道:“一群废物的!我的收拾!”唰地拔出腰间长刀,朝着杨子千劈头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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