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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风(第2页)

这时候,他穿上了上衣。他起先是光着膀子的。

这个细节两个工人没注意到,王小英注意到了。

王小英问房租,张铁匠还是那句话,房子不是他的。

两个工人说,你先住下,我们老板明天来,这房子是给张铁匠修的,估计老板不会要钱。

第二天老板开着摩托来了,工人们没给他汇报业务,先就说有个妹子住进了张铁匠的空房。老板边给工人散烟,边呵呵笑,说这有你们啥事?但他自个儿朝这边走来。王小英正在打扫房间。这实在是件辛苦活儿,某些不愿认命的小草,只需一点花花太阳,就能生得欢天喜地,屋里到处是草。老板在外面跟张铁匠说话,从说话的口气,王小英听出是老板,就走出来。老板吃了一惊,这么乖!

王小英头上扎着蓝花花手帕,腰上系着蓝花花围裙,脸上扑满灰尘和蛛网,不说粗服乱发,也够狼狈的,但那身材小得恰到好处,脸蛋子真是好看,眼睛真是动人。老板说你要租房?王小英应了,正要解释为什么没经他允许就住了进来,老板手一挥拦住了她,说我知道了。王小英又问租金,老板没急于回答,看了一眼张铁匠。张铁匠正往炉子里撮冈炭。老板对王小英说:嗨……给不给……无所谓……一个月给20吧,算是个意思。王小英高兴地进屋,拿出100元,说先交五个月。

工人们都盯着这边,看到了老板收钱。他们觉得老板实在不该收钱。且不说棚屋是为张铁匠搭的,要收也该张铁匠收,老板除了这家预制板厂,河上游两公里处,还有砖厂、石灰厂,银子水一样往家里流,还在乎这点儿小钱?老板感觉到了一种气氛,一种无声的指责。他与大伙儿都是半岛人,祖祖辈辈一同走过,他的根根底底,大伙儿都知道,这几年他靠着胆子大,发了财,成了老板,但在乡邻面前,他就是熬不起老板的派头。他有一种不明方向的隐怒,也有些不好意思,掰出20块,很大方地递给王小英,喊叫着说,去买把锁吧,姑娘家的,总不能不锁房门。

世间之物都有筋疲力尽的时候——哪怕是一匹石雕的马呢,哪怕是被黑狗当成座椅的破旧木船呢。于是,造物主创造了黑夜。该如何感谢这黑夜!天光收尽,回龙镇的声音越来越稀,渐至沉寂,这时候的街道与河流,才慢慢呈现。被人踩踏了整整一个白天的青石板,都被踩白了,现在可以静静地、放心大胆地吐露青光。垂落在河里的星辰,随水奔流,自由自在,无所用心。

天擦黑,王小英就关了房门,但并没熄灯。电灯是老板为张铁匠接的(以前张铁匠用煤油灯),且不收电费。从这个意义上说,老板每月收王小英20块房租,实在不多。应该收拾的,下午就收拾好了,应该清洗的,傍晚时分也到河里清洗过了,现在王小英除了睡觉,无事可干,她就躺到**去。床是她到镇上后才买的,一架单人钢丝床,铺着花花绿绿的床单,床头的墙壁上贴了干净的报纸。

她跟张铁匠只隔着一层胶合板,只要想听,彼此出气的声音也能听见。

她来这么久,怎么没见过张大哥的妻子来看他?他这个年龄,当然应该是有妻子的,而且应该有孩子。不过,这事究竟与王小英无关,她只是偶尔这么想一想,发一点浅浅的疑问。

但也并非全无关系,王小英明显感觉到,她和张铁匠之间,存在着某种紧张关系。

张铁匠从不买她的烧腊,要吃肉,都到屠宰场去割。他能一顿吃一斤肉,加半筲箕青辣椒,用一口大电炒锅炒,看上去够四五个人吃的,他一会儿就扫得精光,连油都拌饭喝了。但不是天天吃肉,有时三五天,有时七八天,才去割一块来。每顿饭,都只做一个菜,坐在帆布绷成的马凳上,就着锅吃。他吃饭嘴唇动得极快,像羊,却不怎么嚼,团两下就吞下去了。是怕脏了他的牙吗?没见过他刷牙,那两排整齐的牙齿却白得晃眼。吃热了,就敞开上衣(自从王小英来了,他就没光过膀子),铁一样的胸脯呼啸而出,逼得人喘不过气,以至于王小英不看,也知道他啥时候敞开了上衣。

不买烧腊也就罢了,他竟然也不跟王小英搭腔。

他做饭的时候,王小英说,张大哥做饭了?他吃饭的时候,王小英说,张大哥吃饭了?他都嗯一声了事,再无二话,显得她像个傻子。他的狗坐在木船上吃,狗碗是一个大黑钵,可能是从河边捡来的,缺了一角,王小英会把不小心弄到地上的碎肉丢进钵里,说黑儿,尝尝看,好不好吃?这条狗本来没有名字,张铁匠把它拉进拉出,很少跟它说话,要说,也不需要把它叫答应了再说。王小英叫它黑儿,它就喜欢上这个名字了,从那以后,别人——包括张铁匠在内——笼统地叫它狗,或者只像唤狗那样呜呜地唤它,它是不理睬的,叫它黑儿,它才会转过头,或者张嘴应答一声。

王小英说这话,是想让张铁匠知道她给黑儿吃了肉。

他听见了她的话,却听而不闻,看不都看一眼。

王小英觉得自己是在讨好他,这感觉相当不好,但有什么办法呢。

一男一女,单门独户地隔壁而居,如果话都不说,实在太古怪了。

古怪里潜藏着某种风险,这风险不甚明了,但它是存在的。尽管几十米外就是街,但街上的人不跟他们来往,要打菜刀什么的,也不找张铁匠,而是直接去家用商店购买,就连散步,也不往这方走,嫌这里白天太闹,晚上,凝在空气中的水泥味太刺鼻。如此,张铁匠和王小英,就像住在郊外,住在荒山野河,自成一个世界。

——要是他妻子来跟他住在一起就好了!

王小英常常通夜不关灯,隔壁的人翻个身,也会让她惊醒。

醒来后就再难睡过去。夜晚是供人休息的,不能睡觉,即便屈身躺在**,也算不上休息。血液闲得慌,就把大量工夫用去消化。王小英老想起夜。这事情相当麻烦,旁边没有厕所,街上也没有公共厕所,要解手,只能跨过横躺着的预制板,爬“?”字形的两段石梯,上到几十米高台。高台上是回龙镇中心学校,那里有厕所,来来去去的,光在路上就要花七八分钟,碰上肚子不好,一夜多跑几趟,上厕所就不是松包袱,而是需要吃苦耐劳才能完成的工作了。糟糕的是,这段路上没灯,只能打手电筒。手电的光晕让夜晚显得更深远,更神秘,给人图谋不轨的印象,又似乎在招引着罪恶。

王小英偷偷买来一把夜壶,放在床底下,用床单遮了。可用夜壶有个毛病,会发出响声,她在口子上塞了稻草,就没那么响了。傍河沿堆了很多稻草,铺垫新打出的预制板,她随便用多久也用不完。虽如此,碰上解大手,还是只能去中心学校。

相对于王小英,张铁匠的烦恼要少得多,即使起夜,通常也用不着跑那么远,出门,朝下走十余步杂草丛生的斜坡,就是河。张铁匠把尿撒在河里。河水一浪一浪地拍击岸边,但张铁匠撒尿的声音依然清晰可闻,哗哗啦啦的。这是王小英最害怕的时候。直到张铁匠回屋,将门顶上了,她的心才勉强安定下来。张铁匠没有门锁,也没有门闩,一句话,他的门从来不关死,只在睡觉时用一块铁顶住,不为防人,只为防风。他要是锁上门也好,把门锁了,王小英也会觉得安全些。

有天她从厕所回来,从张铁匠门前过,见他的门是翕开的。她吓得一步跳开,冲进自己屋子,嗒的一声将门闭了。躺到**,她还觉得有只钢铁般的手,从张铁匠的屋里伸出来,把她拽走。

以后的若干次,王小英都发现,她从厕所回来,张铁匠的门都微微翕开,而她出门时,看见那道门分明闭着。当她进了屋,才听见隔壁的铁砣轻轻滑动,张铁匠又把门关严了。

联想到第一次见他时,他开始光着膀子,转过身就把衣服穿上了,王小英觉得,自己想象中的风险,或许并不存在。他是在保护她。当工人问她晚上害不害怕时,她说“有张大哥在,老虎来了也不怕”,就是故意说给他听,表达她的感激。

他听见了吗?应该听见了,可他照旧听而不闻。

有好多回,王小英都想端碗烧腊送给他吃。一个干苦活累活的汉子,三五天甚至七八天才吃一顿肉,哪怕一顿吃两斤,也顶不了事。但看一看他那铁一样冷的表情,王小英打消了这念头。她懂得囊中羞涩之人的自尊。凭张大哥的收入,并非吃不起肉,他那么节俭,定有他的难处,有他的想法。

王小英的心里涌起一种陌生的感情。这感情不好命名,勉强可以称为怜悯。

怜悯这个孤独的男人。

工人们有时想跟张铁匠开开玩笑,可他不是开玩笑的人,再说这玩笑也不能开。尽管王小英把张铁匠叫大哥,其实该叫叔叔才对,不相干的人之间,年龄决定辈分,拿不同辈分的男女说笑,是违背伦理的。可工人们到底还是想说点啥,说了,下午干活不累,否则那些话压在心里,身体沉得慌。万变不离其宗,他们想说的,无非男女。

他们问王小英,成家没有?王小英说,没有。又问,有对象没有?王小英说,没有。她回答这话的时候,总是飞快地瞭一眼问话的人,那眼睛真是深,眼睛里面像长着无数双小手。不过,问话的人却相当扫兴,一个没成家也没谈对象的女子,就是标准的姑娘,你怎么好跟一个姑娘说男女之事?

但时间一长,工人们到底憋不住,有些放肆起来了,称烧腊时,好些人围过来,不直接跟王小英说放肆的话,他们互相说。比如:某某的饭盒里,有鸡蛋,也有豆腐,定是夜里被掏了,婆娘心疼,用鸡蛋和豆腐为男人补身子。再放肆一点,是说:婆娘哪里知道,你还在悄悄用烧腊补身子。反正是类似的言语,离不了下三路的。平时,男人们主要也说这些,有女人在场,说得更来劲罢了。王小英的脸一层一层地热。

她不言声,低头切肉,刀时轻时重地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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