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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生活02(第3页)

“果然不要天良!”

小红又笑了。“尽管你读过大学,”她说,“又做了这么多年编辑,但你理解问题,还不如我这个高中生和无业游民。女人去跟丈夫之外的男人睡觉,并不一律的都是对不起丈夫。这要分情况。身体算什么?谁都有一副身体,只要心不在,两副身体睡在一起,跟两个机器人睡在一起又有什么区别?哪怕两副身体有一些动作,那也是两个机器人的动作。两个机器人的动作也有道德标准吗?我这话并不是说,我跟孙浩睡在一起时我的心不在场,它在场,但不是那种心,是另一种心,怜悯他的心。女人去怜悯一个男人,总不至于就说她对不起自己的丈夫。我以前对你说过,孙浩跟我分手过后,和王新月好上了,不久他遇到现在的妻子,又把王新月蹬了,孙浩老实向我承认过,结婚过后,他去找过王新月,她还在那家公司,做了部门经理,她根本不愿跟他见面,只让同事给孙浩传话,说她已经结婚,说孙浩跟她丈夫相比,还不如一条狗。她结了婚是实话,但后面这一句,谁说得清呢,上次我去孙浩那里,听说王新月被查出艾滋病,跟她丈夫一起,被送到湖北某个艾滋病康复中心治疗去了……”

小红突然停下来,咕哝一声:“我说这些干什么?”

的确,这些话并不能帮助她自圆其说。她自己也感觉到了,摇一摇头,粗重地叹了口气,改换了话题:“可惜了……你没见过王新月,那真是个美人坯子。你经常夸我长得好看,要是见了王新月,就不会对我说半句赞美的话了,除非你成心撒谎。”说到“撒谎”两个字,她竟然恶狠狠地盯我一眼,盯得我骨头发麻。随即她像对自己不满意那样扭了一下头,神情温和地对我说:“王新月是个丰满的女人,爱穿露背装,她本是辽宁人,去广东是对的,广东的天气可以供她一年至少有三个季度可以穿露背装。她身体的那个饱满,皮肤的那个白,那个细嫩,那种光泽,就跟石膏一样……如果她愿意像我这样接受孙浩,孙浩就不会在我身上来重温光滑皮肤的滋味了。”这句话说得很轻,很快,像自言自语。“我不相信孙浩没去嫖过,我甚至觉得他经常出入那种场所,但是,他不把妓女看成女人。男人们都是这副臭德性,个个自以为是,认为嫖不算本事,勾引良家妇女才算本事,在他们的风流簿上,一般都不把妓女记入名册,只记良家妇女。他们把勾引良家妇女叫‘吃粮(良)食’。”

“你懂得真多啊。”

我自己都没想到会把这句话说得这么有气无力。

她咧开嘴笑,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和牙齿之上鲜红干净的牙龈。

但眼睛没笑。“我这人,”她说,“到底没读过几句书,说着说着就走题。”

她说的题目是她想离婚。

“我有什么对不起胡坚的?”她终于接上开头的话,“要不是我,他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这件事就不说了……我本来早就计划买辆车的,但就是不想买……不说这些了……没有我的话,他就不可能改掉那些臭毛病。他父母都承认我的功劳。你知道他父母以前是看不起我的,觉得我不配做他们儿子的老婆,当他们的儿子由一头熊变成一个人,才明白究竟是我不配做他的老婆,还是他们不配做他的父母。再说,要不是孙浩帮忙跟冉部长拉拢关系,别说胡坚写了几篇文章,就是写一百篇文章,冉部长的眼睛说不看你就不看你,你能把人家怎样?”她表现出少见的激动,少见的愤懑。

看来,胡坚的父母给过她不少的脸色,说过不少的风凉话。

为缓解她的情绪,我说:“该不是胡坚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吧,未必他也‘吃粮食’?”

小红愣了一下,短促地“呵、呵”两声之后,是一连串的呵呵,头埋在两腿间,瘦削的肩背颤动着。当她把头抬起来,耳根都笑红了,眼眶里盈满泪水。“他呀,”她说,“再给他两个脑袋,他也不会知道去‘吃粮食’,他还没有进化到这种程度。”接着,小红给我描述胡坚的生活起居。

大体说来,还是老样子,尽管不再随时随地给人要躺下去的印象,但爱往**躺的习惯并没有改。因为路远,中午他不回家,晚上回去,哪怕只有五分钟就吃饭,他也躺上床去看书。他甚至把电脑也拿到**去,要写啥,就把电脑放在平伸的腿上。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都这样。他根本就没有周末的概念,对他来说,周末除了不上班,别的一切,吃饭、看书(现在还加上写文章)、睡觉,跟平时完全没有区别。“他真的就是个机器人,机器人需要‘吃粮食’吗?”小红说罢,又是一阵大笑。

她不知道这笑声有多么刺激我。

但我什么也没说。有些话,再好的朋友也是不能说的。不仅对朋友,对自己也不愿意说。

可小红像成了心似的,不断刺激我的神经,接连两个周末,她都来找我玩,事先都没打电话,直接就找上门来了,一次带着女儿,一次没有带。不管有没有女儿在身边,她都是那句话:“我想离婚。”

我不愿接她的茬儿,把话题引开,她高高兴兴地顺着说一阵,突然又是那句:“我想离婚。”

重复得多了,我觉得,小红是故意让我难堪的,她可能早就知道我的境况。我丈夫鲁海舟,是典型的“现代”男人,有个段子这样描述现代男人的一天:上班时间思来想去,下班电话约来约去,晚上吃饭眉来眼去,饭后唱歌摸来摸去,夜里桑拿翻来覆去,凌晨回家骗来骗去。鲁海舟就是这样的。

他在市中区某街道办上班,同时跟几个朋友合资开了家洗脚坊,他的整个生活圈子,都是在外面,“家”只是他的客栈,他回来,并不是因为家就是让人回来的,而是因为家里有他的义务。当某个地方只剩下义务时,那地方对谁都会成为一种折磨。他在外面时,衣服穿得笔挺,皮鞋擦得锃亮,说话诙谐幽默,做事八面玲珑,回到家里,就被腾空了,只有一张没精打采的皮囊,脸总是阴沉着的,嘴总是紧闭着,若是周末,让他睡到十点过再喊他起来,他连睡衣也不换下,甚至也不梳洗,就坐到餐桌旁(比胡坚也不如了),咀嚼声有一下没一下的,吃得懒心无肠。吃饭之前,他就把手机打开,放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吃两口,看一眼,像是惊异它为什么一直没响。如果吃完饭还没响,他就主动拨打,声音细得像蚊子叫,仿佛马上就要断气似的。然后,他开始打理自己,多数时候都要洗澡。我对他说,刚吃过饭就洗澡,对身体不好,但这毫无意义,他不会听的。洗了澡出来,他边穿衣服边对我说,朋友找他谈生意,或者单位找他谈工作,他要出去一趟。他说这话时表情痛苦,甚至带着恼怒,以此表明外面那些事情的纠缠,让他多么劳苦,他本是多么不愿出门。然而,一旦跨出家门,他就如逃脱牢笼的野兽,恨不得放开蹄子奔跑。他出去这“一趟”,往往是一整天不回来,有时连续几天也不回来。开始,他中途还打个电话,做一番解释,后来电话也懒得打了。

我知道他在外面有人——只要是女人,不需要侦察,直觉就会告诉她丈夫在外面是否有人。何况认识他也认识我的朋友,还不止一次地给过我暗示,但我装傻。遇到那些带着强烈的责任心,把关心别人的生活当成天职的家伙,始终揪住这个话题不放,差不多要把暗示变成明示的时候,我就做出一副深深理解男人,并且宽容男人那“微不足道”的缺点的样子,斜着腰,靠一条腿支撑住身体,翘一翘嘴角说:“让他去蹦跶吧,他总有累的时候。”据说,我的这种态度,在他的朋友圈里赢得了好名声,他的朋友们说,像我这种老婆,娶一个真的太少了,应该娶五个、十个!

寂寞自知。每当夜深人静,我似梦非梦、似醒非醒地把头往一条胳膊上放,终于放了个空,并因此清醒过来的时候,我知道自己有多么落寞。当我想到那条胳膊上正枕着另一个女人,他和另一个女人鼻息交错,我的心就被扔到烙铁上,发出短促的滋溜声,立即被烧得枯干。

有男人陪着该有多好,哪怕是个机器人!

我不愿跟小红联系了,也不愿接待她了。她打电话来,我总说自己忙,她不来电话就上门,我也是匆匆忙忙跟她聊几句,就说报社有事,我必须马上去处理。我没有义务去听一个幸福女人的牢骚。曾经,我瞧不起她的幸福,现在我改变了看法,她不仅有一个夜夜陪着她的男人,还有一个供她怜悯的男人。如果——我控制不住这样想——我在丈夫之外也有这样一个男人,日子就不会像现在这般枯燥乏味了吧?这念头往往出现在深更半夜,也就是我想枕一条胳膊却扑了个空的时候,除了我自己和我头顶三尺之上的神灵,没有谁知道,但我还是被这念头吓住了,胸口发紧,大腿无端地流汗,摸一摸,凉浸浸的,是冷汗。我把被子一掀,腿上的汗迅即干掉,胸口也变得通泰了。神灵知道又怎样呢,既然彼此勾结争权夺利可以成为某些人的现实生活,高歌信仰、人性并且忧国忧民也可以成为他们的现实生活,这就证明,神灵赞成他们的生活状态,神灵鼓励人们不应该只有一种现实。

翻年过去,春草还未探出头,老科长退了,胡坚顺利接位。当一个小小的科长,实在算不了啥,但人都是在比较中生活的,一比较,意义就非同凡响了;对胡坚而言,科长这把交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传递出的信息。他自己也是这样看的。接位不久,我去宣传部见到他,明显能感觉到他的意气风发。

说来也巧,那天我俩站在大厅里说话,就碰到万书记了。陪马博士吃饭的那天,万书记没朝我们看过一眼,没想到时间过去这么久,他竟然朝我们笑,那笑容表示,他不仅跟胡坚熟悉,跟我也熟悉。或许是光线的缘故,他过早长出斑点的脸,显得很暗,但笑容却很亲切,那些斑点使他显得更加亲切。他在我们面前侧身停下,脸转向我,说你们昨天发的那篇产业调整的文章,非常好。他把我的身份记错了,那篇文章是日报发的,不是我们晚报,但仅凭他记得我在报社工作,就让我心生感动。我没有纠正,说谢谢书记的表扬,还说要把书记的表扬转达给总编。然后他又把脸转向胡坚。胡坚向右挪了半步,正对领导,免得让领导侧身说话耗费力气。万书记说:“小伙子不错,好好干。”跟胡坚说话,与跟我说话又有不同,跟我说话时,声音昂扬,跟胡坚说话声音就放低了,是很体己的、跟“自己人”说话的声音,让人自然而然地想到,胡坚是马博士的同学,而马博士的父亲是万书记的保护人,胡坚和万书记之间,就有了某种默契。同时还让人感觉到,胡坚之所以取得进步,当了科长,与他万书记的照拂是分不开的。思路再打开些,胡坚给市委书记写讲话稿的历史也会浮现出来,那时候的胡坚没完成任务,而今的胡坚绝对比市里任何人都写得好,如果万书记做了一把手——这是很有可能的,此前,他有个机会调回省里,但他没走,大家都说他是在等着做一把手——会不会让胡坚去当他秘书?

真是那样的话,胡坚就飞黄腾达了。并不是说秘书的位置有多高,但在现实生活中,除明文规定的官阶和从属关系外,还有一种更为实质性的从属关系,懂得了这种从属关系,就会懂得,为什么一个有些干部,会向他们上司的司机献媚,更不要说上司的秘书了。

万书记说了那句话,带着欣赏的目光,把穿着西装的胡坚上下打量一番,就朝电梯走去。胡坚抢到万书记前面——当然不是正前方,而是侧前方,因为领导向前的路,谁也不能挡——摁下了箭头。当电梯门打开,胡坚伸出左手把门拦住,像他不拦住,电梯门立即就会合上似的;万书记进去之后,胡坚又把头伸到里面去,按下了“5”,再把头缩回来,规规矩矩地站直,门关了,而且电梯肯定带着万书记至少上到二楼去了,他才回到我身边。我们两个都很兴奋。万书记把日报的那篇文章说成是“你们”的,就等于表扬了我们晚报,因为是我听到了他的表扬,这表扬也就属于我独有了。胡坚更有兴奋的理由。我的兴奋在胡坚的兴奋面前相形见绌。当我向他告辞,他脸膛红通通地跟我握手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这一点。那一刻,我感到悲哀,并因此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后,才发现也没有多少悲哀的必要,我没理由为自己高兴,也该为胡坚感到高兴才对,因为他变得特别“正常”了,“正常”的标志,就是他已经懂得了一个最核心的现实法则:额头触地,才是崛起的路。

这是她入学以来从没有过的事。她把卷子拿回家,让家长签字,看到钢刀般刻下的“43”,我还以为是她把别人的卷子拿错了,待确认了是她本人的,她娇嫩的脸上,便长出了长短不一的五根指头印。女儿的头弹开半圈,又弹回来,但她没哭。我又是一巴掌过去,下手更重。这回她哭了,眼泪豆子一样朝脸颊上泼。不哭怎么行,不哭就表明她不服气。光哭还不够,我需要她的解释,尽管她和我都知道,她的任何一种解释,都必将被我视为狡辩,但我仍然需要。我甚至都不用动脑筋,就能猜出有多少种解释可供她拿出来说,我也当过学生,怎样给家长撒谎,再笨的人也无师自通。

我真的没想到会是那样的,那超出了我的意料。

我为女儿心痛,心痛她太稚嫩,看不清自己的现实。

你是学生,她是老师,你再正确也是学生,她再错误也是老师。你不听她讲课,不完成她布置的作业,最终吃亏的是你,不是她,就算她因所教班级成绩不好被扣了奖金,但与你的前途相比,那又算得了什么呢?你还期待学校换老师吗?你又怎么能知道她跟校领导的关系?跟校领导没关系,跟校领导的上级有没有关系?你年龄小,不懂这些事,我不怪你,但你必须慢慢学,不学,你的人生就大可忧虑了。你胡坚叔叔当年是多么优秀,当他考取状元站在彩车上游街的时候,谁也无法估量他的前程,结果呢,成了被人取笑的废物,走了那么多弯路,才混上一个科长。他还算不错的,毕竟幡然悔悟了,要是他一直不悔悟呢?女儿开始听得云山雾罩,眼神空洞,待我说到胡坚,她的眼睛亮了,撅了两下嘴巴,想说啥,又不敢说。我说你想说啥就说,没关系,说错了也没关系,今天妈妈给你机会。

“去你妈的!”——是的,我就是这样骂我女儿的。这世间只有废物,没有堂堂正正的废物,或者说,你想堂堂正正,就必然成为废物。我不是告诉你,胡叔叔都已经悔悟了吗?

女儿见出我的凶相,怕我再打她,眼眨眨的,样子怪可怜。我不忍心看到她可怜,把她拉进怀里,继续给她讲道理,大道理不讲了,只说他们江老师。我说老师也是人,是人就有人的性格,人的际遇,人的情感,江老师上课时马着脸,并不是不乐意教你们,很可能她就是那种表情。每个人都是有表情的,表情是可以欺骗人的,你要学会透过表情去看内心。江老师的内心很可能是滚烫的。她对你们说话刻薄,是想让你们知耻而后勇,是对你们好,哪个老师不希望自己的学生成绩优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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