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
一声叹息从苏坐的黑暗角落里发出来。
“我常常希望我自己的孩子能和我在一起就好了。”卡特莱特太太继续说下去,“也许那就不会发生了!不过我当然没想过要从你的妻子手里带走他。”
“我不是他的妻子。”是苏说出来的。
她的话意想不到突如其来,把裘德一击打得无声了。
“哦,对不起,真的,”阿拉贝拉说,“我还以为你是呢。”
裘德由苏的语调音质知道了她新的超常观念潜藏在她的话语中,但是除了显而易见的意思,很自然地,一切阿拉贝拉都未领会。阿拉贝拉显示了她被苏的声明击打了以后,又恢复了原状,带着平静的生硬继续谈着“她的”孩子,因为他,虽然他活着的时候她完全没有表示过关心,她现在显示出礼仪上的哀痛,那表面上才证明着良心。她间接提到过去,又做了一些诉诸于苏的评论。那里没有回答,苏已经谁也没看到地离开了房间。
“她说过她不是你的妻子?”阿拉贝拉用异样的声音重新开始说,“她为什么那么说?”
“我不能告诉你。”裘德简短地说。
“她是的,对吧?她有一次那么告诉过我。”
“我不评判她说什么。”
“啊———我看出来啦!哦,我的时间到了。我今天晚上住在这儿,想到我不能不来看看,在咱们共患难以后。我住在我过去当女招待的场所,明天我就回阿尔弗瑞顿了。爸爸又回老家了,我跟他住在一起。”
“他从澳大利亚回来啦?”裘德带点倦怠的好奇问。
“对。在那里过不下去了。那里的日子够艰难的。妈妈拉痢疾死了———你管那病叫什么———正在大热天里,爸爸和两个小家伙刚刚回来。他在接近老地方找到了一个小房子,眼下我给他打理家。”
裘德的前妻即便在苏现在已出去了还保持着一种严格的受过良好教养的刻板风度,还限定她待的时间达到一个数目以便与最高的体面相符。她离开了裘德以后,裘德大为宽舒,上楼去找苏———就她变得那样子说来他很担心。
楼上没有人回答,房东木匠说她没有进来。裘德迷惑了,因为她的不在而变得十分惊恐,因为时间越发晚了。木匠喊来他的妻子,她猜测苏或许会去圣西拉教堂,因为她常去那里。
“晚上这时候不一定吧?”裘德说,“那里关门了。”
“她认识管钥匙的人,不管什么时候她想进去都行。”
“她这样做有多久了?”
“哦,好几个礼拜了,我想。”
裘德恍惚不定地朝教堂方向走去,自从多年以前他出来住了以后,再一次也没有走近过那条路,那时候他青春时期的观念比现在更为神秘。那场所荒凉无人,不过门倒的确没有锁。他无声地移起门闩进去,把门在他后边关上,绝对静默地站在里边。一片沉寂中似乎还容有一丝微弱的声音,可以辨明像喘息,或者啜泣,从楼房的另一头传来。他向着昏暗的那边移动时地毯压抑了他的脚步声,那昏暗只是被外边极微弱反射的夜光打破。
高架在头顶,圣坛台阶上方,裘德能够辨出巨大的、建造牢固的拉丁式十字架———大概就像最初设计出来作为纪念的一样大。它看上去就像被看不见的铁丝悬吊在空中,它镶嵌了一些大宝石映上了外边的微弱光线便隐约闪光。十字架下边,地板上,伏着看来好像一堆黑衣服似的东西,从中重复发出他先前听到的啜泣声。那是他的苏的形体,俯卧在地面上。
“苏!”他悄声说。
有白色的东西从里面露出来,原来是她朝上转过脸来。
“什么———你来这里想要我做什么,裘德!”她几乎是激怒地说,“你不该来!我想自己一个人!你为什么闯到这里?”
“你怎么能问出来!”他急促指责地反驳,因为他满心被她对他的态度伤到了最痛处,“我为什么来?那谁有权利来?我倒想知道,如果我没有权利来的话。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胜过———啊远远胜过———胜过了你爱我!是什么促使你离开我独自来到这里?”
“别挑剔我,裘德———我受不了———我经常这样告诉你!我是什么你就得把我当什么。我是个倒霉蛋———被我的精神错乱打碎啦!阿拉贝拉来了我受不了———我觉得伤心彻底伤透了,我就离开了。她好像一直是你的妻子,而理查德,则是我的丈夫!”
“可他们对咱们什么都不是!”
“不对,亲爱的朋友,他们是的。我现在对婚姻的看法不同了!阿拉贝拉的孩子杀死了我的孩子是一个判决。权利杀死违法。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是这样一个邪恶的造物———实在不值得跟一般人类混在一起的东西。”
“这太可怕了!”裘德说,差点流泪了,“在你没有做错什么的时候却这样悔恨是太异乎寻常太不合人情啦!”
“啊———你不知道我的坏!”
他感情激烈地反驳:“我知道!它的每一个原子和微粒!你使我恨基督教,或者神秘主义,或者僧侣政治,或者不管它称作什么,如果就是它引起了你的退化。这样一个女诗人、女先知、灵魂像钻石一样闪光的女人———世界上的所有贤哲都会为之骄傲。假如他们知道你———竟会如此贬黜自己!我很高兴我跟神学没有关系了———高兴死了———要是它用这样的方式把你毁了的话!”
“你生气了,裘德,对我不客气了,你没有看出事情到底是怎样的!”
“那就跟我回家,最亲爱的,那我或许就能看出了。我是太压抑了———你现在也错乱失常了。”他用胳膊搂着她把她抱起来,但是虽然她起来了,却宁肯自己走而不要他扶。
“我不是不喜欢你,裘德,”她用甜蜜的恳求的声音说,“我依旧非常爱你!只是———我不应该爱你———不该再爱。哎呀,绝不该再爱!”
“我不认同这个。”
“可我打定了心思我不是你的妻子!我属于他。我受了圣礼约束把我自己跟他结合起来过日子。没有什么能改变它。”
“不过如果这世界上甚至只有两个人是夫妻那咱们肯定是吧?‘自然’承认的婚姻这是毫无疑问的!”
“不过那不是上天承认的。另一个在那里为我匹配了,在麦尔彻斯特教堂永久地批准认可了。”
“苏啊,苏———磨难使你处于这等非理性的状态了!以那么多事端使我改变信仰归于你的观念之后,却发现你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无论如何这是没有道理的,只不过因为情绪而把你先前说过的一切全部混淆了!你把我对教堂作为老相识留下的一点点喜爱和崇敬连根铲除了……我怎么也不能理解的是你对你过去的逻辑离奇的盲目。它是你所独有的呢,还是女人所共有的?女人全然是个思考着的单位呢,抑或是一个总是缺少整数的分数?你曾经怎样表明婚姻只是一纸粗陋的契约———它也就是———你是怎样地表达了你对它的全部异议———它的所有荒谬愚蠢。如果二加二等于四的时候咱们在一起是快乐的,那么现在不还是等于四?我不能理解,我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