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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渐渐痊愈了,虽然她希望死去。裘德也在他的老本行中又找到了活干。他们如今在别的住所里,在“别是巴”方向,离仪式派圣西拉教堂不远。
他们总是默默地坐着,更加感觉到凡事都径直对抗的凶兆,而不是它们无知而愚钝的阻碍。昔日苏的才智如星光闪耀时含糊不明离奇古怪的想象曾经萦绕过她,世界类似于梦中创作的一节诗或者乐曲,对于半唤醒的智性它是奇妙的杰出,在完全清醒时却是无望的荒谬。她曾以为造物主像梦游者一样机械地工作,不像圣贤那样深思熟虑,构建种种俗世环境时似乎从来没有考虑到附属于这些环境的造物中会有如此情绪上感觉灵敏的发展,以至被好思考的受过教育的人类触及。但是磨难造成了敌对力量,将人生吞噬;那些观念现在被裘德和她本人逃离的迫害感调换了。
“咱们得适应环境。”她哀伤地说,“天上的众神把自古以来的所有神谴都发泄向咱们———他可怜的造物头上了,咱们必须服从。别无选择。咱们必须。与上帝抗争是没有用的!”
“这只是反抗人和无知觉的环境而已。”裘德说。
“真的!”她咕哝说。“我想了些什么呀!我像个未开化的人似的迷信起来了!可是咱们的敌人不管是什么人还是什么物,我都给吓服啦。我不再有战斗力啦,不再有胆量啦。我被打败啦,打败啦!‘我们成了一台戏,给世人和天使都看了!’我现在总是念叨着这句话。”
“我也同感!”
“咱们怎么办?你现在是找到工作了,但是记住,这只是因为咱们的历史和关系还没有被人完全知晓……也许,如果他们知道咱们没有履行正常仪式就结了婚,他们就会像在奥尔布瑞克那样除掉你的职位!”
“我不太知道。或许他们不一定会那么干。不管怎样,我想咱们现在应该去使婚姻合法化———你能够出去了咱就去办。”
“你认为咱们应该办?”
“当然。”
于是裘德陷入了沉思。“我近来看我自己好像是,”他说,“属于被有道德的人躲开的那一大帮子人。———那些人被称为诱奸者。当我想到它的时候我很吃惊!我原来未曾意识到它,也没有意识到错对过你,我爱你胜过我自己。可我还是那些人中的一个!我想知道他们中是不是有像我这样愚笨的、头脑简单的家伙。是的,苏,我就是那种人。我诱奸了你……你是个独特的范本———一个精制的造物,大自然意欲不经触动地存留下来。但是我没能让你独自留下。”
“不,不,裘德!”她急促地说,“不要拿你本不存在的什么来责怪你自己。如果有谁该怪那就该怪我。”
“在你决意离开费乐生的过程中我支持了你,要是没有我或许你就不会强烈要求他放你走。”
“我会的,完全一样。说到咱们自己,咱们没有进入合法契约的真相是考虑到咱们婚姻的特征。咱们因而避开了侮辱,也可以说,对咱们头一次婚姻的那种庄重。”
“庄重?”裘德有些惊讶地看着她,越发意识到她不是他们早期的那个苏了。
“对。”她说,言词中带着颤抖,“我有过极端的恐惧,对我自己侮辱性行动怕极了的感觉。我还想过———我一直是他的妻子!”
“谁的?”
“理查德的。”
“天哪,最亲爱的!为什么?”
“哎呀,我不能解释!只是那想法出现了。”
“那是你的软弱———一种病态的幻想。没有理由也没有意义!别让它烦扰你。”
她心神不安地叹了口气。
似这样显得不和的讨论,在正当他们的经济状况有了些改善时进行,如果在早期经历中也会使他们感到高兴。裘德完全意想不到几乎刚刚到来就在他的老本行找到了好的工作,夏季的气候也适合他虚弱的体质。外表上看他天天单调一律地工作下去,在变迁不定之后其本身也是十分令人愉快的。人们似乎忘记了他曾经总是表现出一些难堪的脱离常规,他每天爬到他永远进不去的护墙和墙帽上,更换他永远不能由里向外望的那些石棂窗破碎的易切石,好像他已经明白了他没有希望去干别的。
在他身上有了这种改变,他现在不常去教堂做礼拜了。有一件事情比别的更让他烦恼不安:苏和他本人自从悲剧后精神游离到了相反的方向,种种事件扩展了他自己人生、法律、习俗和教义等方面的观念,却没有以同样的方式作用于苏。她不再像独立的那些日子一样了。那时候她的智性像闪耀的星光照射着他彼时尊重的习俗和礼节,尽管他现在不再尊重那些了。
一个特殊的礼拜六晚上他回来得很晚。她不在家里,不过她一会儿回来了,他看出了她的默然和沉思。
“你在想什么呢,小女人?”他好奇地问。
“哦,我说不清楚。我想到了咱们的自私、漫不经心甚至邪恶渎神,在咱们的行为中,你和我。咱们的生活只是徒然追求自我快乐。但是自我克制是更高的道路。咱们应该禁欲———可怕的肉欲———亚当被逐的祸因。”
“苏,”他咕哝说,“是什么攫住了你?”
“咱们应该继续在本分的祭坛上牺牲咱们自己。但我总是力求去做让我高兴的事情。我理应受到我所得到的惩罚!我希望有一种力量能把我的邪恶完全除掉,连同我的全部荒谬的错误,我的全部罪孽深重的行为统统除掉!”
“苏———我的太受罪的亲亲!在你的女子气质中没有邪恶。你自然的本能是完美健康的,的确不那么充满热情,或许,按我们希望的,但美好、可爱、纯洁。所以我常说,你绝对是我所知道的无人性的没有性感,几乎是非人间的最少世俗肉欲的女性存在。你为什么用这样改变了的态度说话?咱们并不自私,除非咱们不自私就没有人能受益的时候。你过去常说人类的天性是高尚的,长期受难而坚忍,而不是邪恶的腐浊的,至少我认为你说得正确。可是现在你似乎采取了许多低下的观点!”
“我想要一颗谦卑的心,一颗洗洁过的心灵,我还从未拥有过。”
“你曾经是无所畏惧的,作为思想者和感受者都是如此,你应该得到比我所给的更多的钦慕赞美。我在那时是过分地完全用狭隘的教义去看它了。”
“别那么说,裘德!我希望我的全部无畏言词和思想都能从我的历史中根除掉。自我牺牲———那才是一切!我不能太过羞辱我自己。我想用针扎遍我全身,放出我身上所有的恶劣!”
“嘘!”他说,把她的小脸贴到他的胸口好像她是一个婴儿,“是亲人的丧失致你如此。这样的悔恨不归于你,我敏感的小草,而归于地球上那些坏人———可他们却永远感觉不到!”
“我不应该这样下去了!”她咕哝说,这时候她已经保持着这个姿势好长一会儿了。
“为什么不呢?”
“因为太任性沉迷了。”
“还是那一套!可世界上还有比咱们俩彼此相爱更好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