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高兴你的忍耐,没干那种事。不过,”她说,语气中有了不太明显的不快,“你昨天晚上没有照你约定的回来接我!”
“我没有做到———我要说对不起。我在九点有个约会———我去赶火车接你太晚了,也根本回不了家。”
看着他所爱的人现在呈现给他的样子,在他温柔的挂怀中总是看作最甜美最无私的同志,主要地生活在生动活泼的想象中,这样非人间的造物其精神只能通过她的肢体看到震颤,他为自己在阿拉贝拉的陪伴中消磨了几个小时而打心底感到了他的粗陋,无比羞愧。把他生活中近来的事情戳进她的心里是极粗野极不道德的行为,在他看来,她是那样非肉欲非世俗的,以至于做人类的妻子给任何一般男人似乎都是不可能的。然而她却是费乐生的。她怎么能成了这个样子?她这个样子怎么生活?他今天注视着她的时候一时极难理解。
“你跟我一起回去吧?”他说,“现在恰好有一班火车。我想知道姑婆这时候怎么样了……所以,苏,你真的是完全为我跑了这么多路!你是多么早起来动身啊,可怜的人儿!”
“是啊,一个人坐着守候老姑婆使得我全为你神经紧张,根本没有去睡,天一亮我就动身了。那你往后不再会像这样胡作非为,让我担惊受怕了吧?”
他倒不那么确定她担惊受怕就是因为他胡作非为。直到上车他才把她的手放开了———那似乎就是他跟另一个人刚才出来的同一节车厢———他们在那里并排着坐下来,苏在他和车窗之间。他凝视着她优雅的侧面线条,她小心的,紧绷绷的,苹果似的紧身围腰凸圆,与阿拉贝拉阔大的身形大不相同。虽然她知道他在看她,也没有向他转过脸来,只是保持着眼向前看,仿佛恐怕与他的目光相遇会引发一场烦乱的辩论。
“苏———你现在是结婚了,你知道,像我一样了。可是我们在这样匆忙中以致没有一个字谈到它。”
“没有必要。”她急促地反驳道。
“哦,唉———或许没有必要……不过我希望……”
“裘德———别谈,我———我希望你别谈!”她恳求道,“它让我苦恼,相当苦恼。原谅我说这话!……你昨天晚上在哪儿住的?”
她问这个问题全然出于无心,只是想转变话题。他知道这个,便只说了“在小旅店”,虽然把他跟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相遇的事告诉她会得到一点轻松,但是那个人在澳大利亚结婚了的最后宣告使他为难,唯恐他说了什么或许会给他无知的妻子造成伤害。
他们的谈话继续进行下去,但很尴尬,就这样一直到了阿尔弗瑞顿。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她了,而是贴上了“费乐生”的标签,不管什么时候裘德想把她当作独立的个人谈谈心都令他气馁。然而她好像依旧未变———他不能说出为什么。到乡下还剩下五英里路程,步行走跟坐车一样不容易,因为大部分都是上坡。裘德这一生以前从来没有跟苏一起走这条路,不过他跟另一个人走过。现在他仿佛持了一盏明灯驱除了与前时相联的阴影。
苏说着话。裘德注意到她一直保持着使谈话避开她本人。终于他问到了她的丈夫是不是好。
“哦,好。”她说,“他不得不整天在学校里,要不他就跟我一起来了。他是那么好心仁慈,为了陪伴我,他会放学生一回假,连他的规矩都不管了———因为他强烈地反对临时放假———只是我没让他来。我觉得自己来要好些。祝西拉姑婆,我知道,是非常古怪的。他对她几乎是个陌生人,那会使得两个人都怪厌烦的。既然实际情况是她几乎神志不清了,我很高兴没有要他来。”
在这对于费乐生的赞扬时裘德忧郁地走着。“费乐生先生事事使你满足,那是他应该的。”
“当然。”
“你总应该是幸福的妻子了。”
“我当然是。”
“新娘子,我差不多还可以这样叫,到目前为止。自从我把你交给他还没过几个星期,而且———”
“对。我知道,我知道!”她脸上有一种东西与她刚才使人放心的话不相符,那么严谨完美沉闷单调没有生气的谈话他们可以从《主妇行为指南》的典范谈话中摘录。裘德懂得苏说话声中每一下震颤的品性,能够读出她精神状况的每一征兆。他确信她并不幸福,尽管她结婚不到一个月。不过她这样从家里仓促出走,来见她一生简直不认识的亲戚最后一面,也证明不了什么。因为苏做这种事总是自自然然的。
“好吧,你现在接受我永远的良好祝愿吧,费乐生太太。”
她用一瞥对他表示责怪。
“不,你不是费乐生太太,”裘德咕哝着,“你是亲爱的,自由无拘的苏·布瑞赫德。只是你还不明白,为妻之道还没有把你吸收消化进它巨大的胃里,像一颗微粒不再有独立性。”
苏装出一副被冒犯了的样子,最后才说:“为夫之道也没有把你———照我看远了去啦!”
“可是它把我吞啦。”他说,难过地摇了摇头。
这时候他们到了松树下孤零零的农屋,在棕房子和马利格林之间,裘德和阿拉贝拉在里边住过吵过,他转过身去看着它。现在一户贫穷的人家住在那里。他忍不住对苏说:“那就是我的妻子和我整个共同生活期间住过的房子。我从她家把她带到了那房子里。”
她看着它。“它对于你就像是莎士顿学校的房子对于我。”
“是的,但是我在那里极不快活,不像你在你的房子里。”
她以示反驳地沉默闭了嘴,他们接着又走了一段路,她瞥瞥他,看他做何反应。“当然我或许夸大了你的快活———永远没人知道。”他柔柔淡淡地接着说。
“别想那个了,裘德,即便你一时不管说什么刺我!他像一个男人能够做到的那样待我好,他给我完全的自由———年纪大的丈夫一般做不到……你要是以为他对我来说太老了我不快活,那你就错了。”
“我没想说他什么坏话呀———没想对你说,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