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大宋帝国,恰似《笑傲江湖》中令狐冲那般,体内有那么多道势均力敌的真气横冲直撞,日夜受着折磨。
争斗久了,脾气越来越固执,有时简直蛮不讲理。像司马光掌权后力废新法,连已收到实际便民效果的免役法都毅然挥刀砍了。听到这个消息时,罢职闲居的王安石愕然失声:“他连这个都罢?”良久又说:“此法终不可罢也。”苏轼看不过去又来谏争,司马光就是不理会,气得苏轼连声大骂:“司马牛!司马牛!”
没过多久,苏轼住京城又待不住了,口里念叨着“又一个拗相公”,再一次开始了外任。
旧党的胜利并不代表任何一方君子的成功。
党争的最大赢家只有小人。
君子向来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所以被贬斥也好,自动离开也好,总之对新法不合作,像司马光欧阳修等人,摆明了与王安石叫板,硬是在自己的守地拒行新法。但新法毕竟是要大行的,对于君子们公开的反对或者暗中的抵制,王安石别无选择,谁能为他的改革出力便用谁。
这下小人的机会来了。他们鞍前马后拥簇着王宰相,表忠心、出死力,轰轰烈烈地把个新法推到了帝国的每个角落。旧党最担心的情况终于发生了,善意的新法的确成了小人们邀功晋升、鱼肉百姓的得力工具。以青苗法为例,救济贫民的法令居然成了硬性摊派,而且为了避免受贷方破产收不回本钱,贷款的对象不再是真正需要拯救的赤贫百姓,而是能抵押、家底殷实的富户,完全违背了本意。甚至有人以放钱得利为目的,随意提高贷款利息,原本是政府打击高利贷变成了政府发放高利贷,民间苦不堪言。其他各法的施行也是大同小异。
任何法令由小人操纵都只能落下这个结局。这也正是王安石的新法在他做县令亲自施行于一地时收效极好,而推行全国后却只能惨败的原因。
台下的君子们看在眼里,愈发觉得自己的见解英明,阻挠新法愈发慷慨激昂。于是党争愈发白热化。
然而党争越剧烈,小人越容易浑水摸鱼。
很简单,无论比权术、比毒辣、比阴险,君子们都不是小人对手。君子小人之间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小人没有一定的政见,随时可以转化立场,脸皮一抹就换表情,哪方占上风第一时间便会站到哪方。
司马光废新法时,要求各部门限时五日废除免役法,当众人还在喋喋不休争论是非时,开封知府蔡京第一个完成了任务,司马光大喜:“使人人奉法如君,何不可行之有?”几年后,新党重新得政,商议如何恢复免役法,又是蔡京第一个开口:“取当年旧法施行就行了,何必多说!”恢复免役法最积极的人还是他。
只是他此时的身份不再是知府,而已是权户部尚书。如此伶俐,自然官运亨通,直至最终坐上相位,并标榜自己才是王安石事业的正宗继承人。
要说超然,只有蔡京这些人才是真正的超然,真正的游于物外不问是非,管你什么新党旧党,能升官发财就是好党!
当时有个官员说得好:“笑骂由人笑骂,好官我自为之!”
很快,一幅摹写新法施行之后百姓颠沛流离垂死挣扎的画卷《流民图》送到了神宗龙案。目睹画上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饥民,深宫中,太后不禁潸然泪下。
大宋王朝,就像一个浮肿而虚弱的黄胖病人,病势越来越沉重,只剩一口气吊着,而身边围着的一大群名医却忙着引经据典辩论治疗方案,互不服气,边吵闹边一遍遍鲁莽地把他翻来覆去折腾;好不容易拉拉扯扯上了手术台,剖开腔子后,名医们却要么忙着夺刀要么骂骂咧咧赌气不干,最后只好由那些水平低劣的下手操刀……
北宋终于在党争倾轧中耗尽了原本就先天不足的元气。
大局如此不可收拾,企图力挽狂澜的人,往往越是投入伤害越大。
苏轼也被党争害了一辈子,他几乎可以算是党争牺牲品的代表,新旧两党都不讨好,谁当政都得受打击。
而他一生最可怕的噩梦,几乎掉了脑袋的“乌台诗案”,罪状之一便是他在密州时写的那些超然诗文,《后杞菊赋》自然也在内。急于踩着苏轼上位讨赏的小人们,说他这是夸大民间疾苦,对朝廷心怀不满,非议皇上的英明决策。
受尽凌辱惊吓之后,苏轼好歹保住了性命。危急时刻,连他自己的很多亲友都噤若寒蝉,已经辞相的王安石却上书神宗:“岂有圣世而杀才士乎?”安石终究是君子,对待政敌最严厉的惩罚不过是外放和降职,从未企图置人于死地。事后,读着安石为他求情的奏章,苏轼百感交集,有了一种很想与安石平心静气好好谈谈的冲动。于是一从黄州谪所召回,他便前往金陵拜会王安石。
苏轼的到访让这位赋闲的过气风云人物极为感动,他“野服乘驴,谒于舟次”,亲往迎接。二人同游蒋山,诗酒唱和,相处甚欢。
没人知道此时他们对政局的看法究竟能达成多少共识,只是从留下的诗文中得知,安石曾真挚地邀请苏轼也搬到金陵同住。
事业一塌糊涂,老年痛丧爱子,自身体弱多病,那时的安石应该已是心灰意冷了。然而,身上带着拷打疤痕的苏轼婉拒了安石的邀请。
他还幻想着,终有一日能登台实现大济苍生的抱负。
所以他还要继续走下去。
但苏轼绝想不到,他这一走,最后竟然会走到天涯海角,甚至人死了姓名还得走上奸党碑。
安石也不多劝,他只是给苏轼斟满酒,然后与这位昔日的政敌干了一杯。
两人举着空杯,半晌无言,互相凝视的眼中仿佛都闪烁着晶莹的光。
安石的憔悴自不必多说,就是比他年轻十六七岁的苏轼,也是花白了头发。
杞菊的力量,毕竟太弱。
相关医药知识摘录:
《食疗本草》中“甘菊”条:其叶,正月采,可作羹;茎,五月五日采;花,九月九日采;并主头风目眩、泪出,去烦热,利五脏;野生苦菊不堪用。
《食疗本草》中“枸杞”条:叶及子,并坚筋能老,除风,补益筋骨,能益人,去虚劳;根,主去骨热,消渴;叶和羊肉作羹,尤善益人;代茶法煮汁饮之,益阳事;能去眼中风痒赤膜,捣叶汁点之良;取洗去泥,和面拌作饮,煮熟吞之,去肾气尤良,又益精气。
《食疗本草》:古代汉族饮食疗法和营养学的本草专著。唐朝孟诜撰。该书是我国现存最早的食疗专著,也是世界上现存最早的食疗专著,后世多有引用,是一部研究食疗和营养学的重要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