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吉普车拖著沉重的铁皮拖车,在坑洼的土路上顛簸前行,如同汪洋中一艘挣扎的小船。
车灯是唯一的光源,倔强地切割著浓稠的黑暗,照亮前方短暂而崎嶇的归途。
车厢里瀰漫著生油的浓香、羊膻味和菸草的气息。
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终於鬆弛下来,张勇毫不吝嗇地夸讚著韦东毅。
“东毅,你小子真行!”张勇吐出一个烟圈,脸上带著劫后余生的兴奋,“天生就是干採购的料!三百斤油到手就不错了,你居然还能从陈老狐狸嘴里抠出一头羊!这份眼力劲儿和胆气,我干了这么多年都少见!回去董大科长那张手錶票,你拿得实至名归!”
韦东毅握著方向盘,嘴角噙著一丝笑意,夜风从车窗灌入,吹散了些许疲惫。
“勇哥过奖了,也是被逼急了,想著总不能空手回去。那陈书记滑不溜手,不给他个台阶,咱们也难脱身。”
后座的孙有望抽完了人生中第二根烟,虽然依旧被呛得咳嗽,但似乎没那么难受了。
他揉了揉脸,加入了谈话:“东毅哥確实厉害……不过,勇哥,你说咱们这样,算不算……违规了?”
他声音带著点犹豫,显然还在纠结那份“阴阳单据”。
张勇嗤笑一声,正要开口教育这个初出茅庐的“知识分子”,韦东毅却猛地一脚踩下了剎车!
刺耳的摩擦声划破夜的寂静。
吉普车剧烈地晃动著停了下来,车灯的光柱死死钉在了前方。
大约十几米开外,几支燃烧的火把和几道刺眼的手电光交织晃动,將一片区域照得影影绰绰。
更显眼的是横亘在路中央的一辆深绿色大卡车,如同一头拦路的巨兽,彻底堵死了狭窄的乡道。
人影在光影里晃动,看不清具体人数,但那股无声的压迫感却扑面而来。
车厢里的轻鬆气氛瞬间冻结。
“勇哥!”韦东毅的声音沉了下来,目光锐利地盯著前方,“来者不善,专门堵咱的!”
张勇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眼神凝重如铁,他狠狠掐灭菸头:“妈的,怕什么来什么!看来今天这顿『招待是躲不过去了。”
孙有望的脸“唰”一下变得惨白,怀里的空钱袋仿佛又变得沉重无比,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打……打劫的?他们……他们有卡车……”
韦东毅忍不住从后视镜瞥了他一眼,这兄弟的脑迴路真是……
“有望,一百公里外就是四九城!开公家卡车出来打劫?你当演土匪片呢?”他无奈地解释,“这是双塔山本地厂子的採购员,八成是纺织厂或者钢铁厂的,被陈书记卖了消息,来截咱们的胡了。”
张勇深吸一口气,重新点上一支烟,烟雾繚绕中他的声音带著一丝认命的疲惫:“跑是跑不掉了。这土路窄得掉头都难,人家卡车一加油门就能撵上咱们。下车吧,见机行事。记住,態度软和点,东西……该舍就舍,只要人不挨揍就行。”他最后一句主要是说给孙有望听的。
孙有望牙齿都在打颤:“舍……舍东西?那……那咱不是白跑一趟?还……还要挨打?”
“总比被人堵在车上当靶子强!”张勇低喝一声,“下车!別让人家等急了衝过来!”
三人推开车门,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们站成一排,迎著对面刺目的光柱和无声的敌意。
韦东毅眯著眼適应光线,快速扫视:对方大约十三四人,清一色青壮年,大部分背著老旧的步枪,枪口倒是垂向地面。
领头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个子不高,身形精瘦,此刻正抱著胳膊,一脸不善地打量著他们。
卡车驾驶室里似乎还有人影。
张勇上前一步,脸上挤出儘可能和气的笑容,衝著对面拱了拱手,扬声道:“各位工人阶级的兄弟!都是给厂里办事的同志,这大半夜的,何必动刀动枪伤了和气?有什么话,咱们好商量!”
那领头的矮瘦青年闻言,嘴角一咧,露出一个充满嘲讽的冷笑:“同志?你他妈还知道是同志啊?”
他声音尖利,带著浓重的地方口音,指著张勇的鼻子破口大骂,“四九城那么大,物资堆成山,你们他妈哪不能去?非要像耗子似的摸黑跑到我们双塔山的地界来抢食?有你这么当『同志的?啊?!”
韦东毅三人自知理亏,被骂得狗血淋头也只能忍著,默不作声。
那名叫狗剩的矮瘦青年骂骂咧咧地走近,绕著三人转了一圈,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
他又走到吉普车后面,扒著拖车边缘,用手电筒往里照了照,看清了那三个铁皮油桶,又转到车后,后备箱里被捆著、发出微弱“咩”声的羊更是刺激了他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