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抽身,恰是时候。
……
次日清晨,薄雾未散。
韦东毅一身崭新,裤线笔直,皮鞋泛著沉稳的光泽,跟著易中海踏入红星轧钢厂那两扇沉重的、漆色斑驳的铸铁大门。
空气里瀰漫著浓重的机油和金属粉尘气息。
“採购三科,水深。”易中海压低声音,语重心长,“董科长面儿上笑呵呵,手腕硬得很。记住,本事亮出来之前,腰杆別挺得太直。”
韦东毅点头:“爸,我记心里了。”
后勤部大楼静悄悄的,走廊里迴荡著两人的脚步声。
採购三科办公室的门虚掩著,里面竟已坐著一人。
三十出头年纪,面庞被风霜刻出粗糲的稜角,正伏在旧木桌上写著什么,手指关节粗大。
韦东毅轻叩门板:“同志,我是新来的韦东毅。”
那人闻声抬头,眼中掠过一丝瞭然:“张勇!刚听科长提过你,中专毕业,是正经的干部身份哩。进来!”
他热情地拉开对面一把磨得油亮的木椅子,“来这么早?科里那帮夜猫子,没九点见不著人毛!”
韦东毅递过一支牡丹烟:“头天报到,怕误了点卯。”
张勇接过烟,就著韦东毅划著名的火柴点燃,深吸一口,眼底多了点讚许的意味。
淡蓝的烟雾在晨光里裊裊升起。
“咱们三科,乾的是『非计划的活儿。计划內的肉蛋菜,轮不到咱操心。”他伸出两根熏黄的手指头,在桌面上重重叩了两下,“每月指標,两百斤肉!鸡鸭猪羊都算数,鱼不算!完不成?”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燻黄的牙,“仨月,捲铺盖下车间!跟铁疙瘩打交道去!……你是干部身份,下车间应该不太可能!但可能会调去其他部门!”
两百斤肉!韦东毅心头一片雪亮。
这年月,一头精心餵养的土猪,出栏时也不过百十来斤。
这指標,是悬在头顶的鬼头刀。
他面上不动声色,意识深处,超市空间冷库里堆积如山的冷冻肉,沉默地散发著寒气。
“科里拢共几个弟兄?”韦东毅问得平静,仿佛在问今天天气。
“算上科长,十根指头数得过来!”张勇弹了弹菸灰,“万人大厂,听著威风吧?可物资就那么多!乡下跑断腿,鸽子市挤破头,没点野路子的,趁早別蹚这浑水!”
他打量著韦东毅沉稳得不像新人的神色,咧嘴一笑,“老弟,我看你是个明白人。”
脚步声杂沓响起,打破了清晨的寧静。
科员们陆续进门,投向韦东毅的目光或审视,或漠然,像在打量一件即將过手的、成色不明的货物。
新面孔在这里,往往意味著不久后办公桌的又一次空置。
九点整,走廊里传来不紧不慢的皮鞋声,嗒,嗒,嗒,敲在水磨石地面上。
董华文踱著方步进来,身材微胖,脸上掛著弥勒佛似的和气笑容,一双眼睛却锐利如鹰隼,瞬间扫过整个办公区。
“韦东毅同志?来一下。”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耳朵里。
科长办公室的门在身后合上,隔绝了外间的目光。
董华文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手指有节奏地敲击著光洁的漆面办公桌。
“头一个月,”他开口,声音平稳,“熟悉门路,摸摸水深。任务?不急。”
他话锋陡然一转,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实质般沉沉压来,“第二个月起,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甭管你是磕头作揖还是钻山打洞,任务,必须给我扛回来!扛不回来?”
他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弧度,声音却冷硬如铁,“第三个月,还是完不成指標,三科不適合你!懂?”
“明白,科长。指標是铁,饭碗是钢。”韦东毅站得笔直,声音清晰。
“好!”董华文脸上倏地又堆起笑,“到底是文化人,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