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技巧很难的曲子,比如拉赫玛尼诺夫《第三钢琴协奏曲》,要进行场次频繁的演奏,比如:这个星期演两场,接着下个星期要演四场!通常我会仔细研读乐谱,挖掘更深入的内涵。但为了在每次演出的时候都保持足够的新鲜感和旺盛的表现欲望。有时候就会在演奏前,几乎一整天完全抛开曲子。然后在演奏时临场发挥。或者在演奏很多遍之后,再回来研读乐谱,又会有新的发现和体会。记得有一次,我一天都没有想那首曲子,晚上的演奏却是我最满意的一次。第二天我又演奏了一次,感觉却没有第一天发挥得好。常常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影响现场发挥,比如琴的情况不理想,与乐队配合不理想,或是我自己的状态问题……但我每次都会尽最大的努力。”她接着补充说:“每次演出情况也千差万别,对音乐自由的处理常常是一刹那的灵感。整体的演绎,就是现场即时的灵感加上对每首曲子深入的理解。但也有没有那种灵感的时候——而无论如何,对于一个演奏家来说,现场的演奏欲望是非常重要的。”
与指挥大师面对面
与指挥家的合作,一直是独奏家们的话题,王羽佳谈到了与之合作非常融洽的指挥大师迪图瓦:“我与迪图瓦合作演出的机会很多。他非常尊重我的意见,不论是具体音的处理,还是速度的把握。我每次跟他合作的时候都没有心理负担,从来不担心跟不上,或者合不好。迪图瓦在乐界拥有巨大声望,但他与独奏家都合得来。另一种情况就是像洛林·马泽尔那样的指挥,是非常老派的大师,我跟他合作的时候还很稚嫩,才17岁。他在台上呼风唤雨,掌管一切,精确到细节,俨然是一个威严的帝王——当然,任何事情都不是绝对的。总的来说,成功的演出需要每一个成员互相的严密配合。乐队成员、指挥和我,也常常互相交流意见。因为我每次都仔细研读总谱,每个声部我都熟悉。指挥有指挥的作用,但是如果你能明白在你演绎你的声部的同时,所有其他声部的情况,那将比通过指挥中转的调控要更有把握,你就能投入更多的注意力在演绎上。从这个意义上说,对于演奏家来说,室内乐的训练是必不可少的。”
地域、风格、时代特征
王羽佳很早就离开北京,前往北美学习,她现在一口流利的美语。在美国,大部分人不会特别关注她的中国血统,但也有很多人好奇地询问她:会不会演奏中国曲目?谈到音乐家的背景和演奏之间的关系,王羽佳表达了一个现代演奏家的看法:“很多美国本土的钢琴家的演奏听起来流光溢彩,现场效果非常好,但是缺乏内在的感动。德国的钢琴家的细节做得更好,比较灵活,充满了内在的韵味。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总的来说,差不多从施纳贝尔开始,所有的演奏家都在往一个方向努力:研究乐谱,尊重乐谱,以乐谱为圭臬。我们的时代,演奏家之间地域风格的区别,已经远远不如时代的特征区别那么鲜明了。即使是20世纪90年代的钢琴演奏与现在相比,已经非常不同了。横向上来看,同属一个时代的演奏家,他们往往具有一些比较相似的气质和近似的处理音乐的方式。现在听听我的老师格拉夫曼早期的录音,和他现在的演奏比较,风格差异是很明显的,但就现在的格拉夫曼来说,仍然可以强烈地感受到他所属的那个时代的气息。”
具体说来,古典主义时期的作品和浪漫主义的作品的演绎,各自经历了不同的轨迹。“我感觉,时代的因素产生的变化,似乎更多地体现在了古典主义时期对作品的处理上。20年前的海顿有特殊的声音,而当代的演奏家在古典时期的作品中注入了更多的想象力,且在钢琴上追求了更多的色彩变化,更为大胆。浪漫时期的作品,从一开始,每个演奏家都会注入鲜明的个人风格。对于作曲家原始意图的理解本来就各有不同,每个人的处理又都不一样,产生出来千差万别、活灵活现的个性演绎。”
王羽佳接着谈到具体的演奏家:“我非常喜欢普列特涅夫的肖邦第三号钢琴奏鸣曲的唱片,他的演绎非常具有特点,既有肖邦的灵魂,又有个人丰富的创意在其中。还有波格莱利奇,他的演绎极具戏剧性,是一位色彩大师。20世纪的钢琴家,除了拉赫玛尼诺夫,我还很欣赏科托,他善于营造美轮美奂的诗意意境,他也经常带来出其不意的美妙韵味。施纳贝尔演奏的贝多芬也是我衷心喜爱的杰作。在当代,每个演奏家都在你追我赶,不断完善自己的技术,不断挖掘音乐作品的内涵,试图营造完美的演绎……然而回头听听那些20世纪大师的演奏录音,发现他们其实早就矗立于巅峰之上了。”
对于当代的钢琴技术,王羽佳接着表达了她的看法:“总的来说,当代的演奏家们在技术上比以前的演奏家更好了。这是显而易见的。不只是钢琴家,小提琴家、大提琴家……包括指挥都是如此。小孩子学钢琴也越来越早。拿拉赫玛尼诺夫第三钢琴协奏曲来说,在早先的确是一部非常难的曲子,而现在,每个音乐学院的十四五岁的孩子都在弹。对于时代来说,这是一个进步。从另一个方面说,对于前辈大师在音乐上达到的境界,我们反而比较难去企及了。他们生活的年代,个人技巧也许并不是那么完善,做不到万无一失,会有错音,高难度段落的把握也不是那么完美。但正因为此,才会将感情的表达和演奏时小心翼翼的控制结合起来,才会令情感的流露更有切肤之痛。从这个意义上说,技巧上的困难也是具有表情意义的。反之亦然,技巧上能够非常轻松地做到了,音乐上也许反倒没有那么深刻了。所以当代的演奏家,尤其需要更多的生活体验,以及通过其他途径来让演绎更为深刻和永恒。”
生活点滴
在美国生活多年,王羽佳还是觉得中国菜最好吃。在她回到北京的家时,妈妈塞给她一本《道德经》。谈到此,她笑着说:“古文本来就难懂,妈妈给我的那本《道德经》还是繁体版的。其实妈妈的想法我理解,她在我音乐方面并不说很多,她关心的是为人处世的方方面面。我现在一个人忙里忙外,没有人帮我,完全是一个人打拼。——大概因为这样,她便愈加不放心。妈妈认为,对于我来说,学会做人是首位的,不只是待人接物,而是大写的‘人’,人生的道理。”
王羽佳在闲暇之余,也会抱起“Elle”、“Vogue”等时尚杂志。“‘Elle’有个‘darPage’的栏目,登载每个月值得关注的信息。我即将跟匹兹堡交响乐团合作演出,所以3月7日的“Elle”(美国版)的‘darPage’上就有我的一张照片和简短预告,看到自己出现在时尚杂志上,觉得很有趣。”在各地巡演时,羽佳独自往返于各个城市,在演出间隙,她习惯用笔记本电脑在网上消磨时光,泡泡Facebook,有时候看看电影,或者翻阅书籍。“最近每个礼拜都要往返机场,为了演出,这是没办法的,安检实在是很烦恼,浪费了不少时间。”王羽佳道出了她的小小烦心事。
羽佳也是一个影迷,去年圣诞节,她有两个星期的假,于是钻进电影院看了数场电影。这对于她来说是难得的消遣。“平常很难有这样的时间坐下来体会电影院的震撼。我通常是在演出的路途中,看DVD。我喜欢布拉德·皮特和安吉丽娜·朱莉的影片,还有《蝙蝠侠前传》中的克里斯蒂安·贝尔。我喜欢通过演员来选择影片。此外我也非常喜欢看纪录片,尤其是音乐家的纪录片,诸如维亚托斯拉夫·里赫特的、霍洛维茨的……还有《钢琴的艺术》、《指挥的艺术》等其他音乐类的纪录片。我也非常喜欢法国电影,似乎你从来都捉摸不透他们在讲什么,而且会从视觉上和概念上源源不断带给你新鲜的内容。现在中国电影也非常好。我同样会很高兴地欣赏。”
聆听者
现代科技带给我们的便利体现在方方面面,王羽佳平常用以聆听音乐的是iPod。她将1000多张CD置入其中,随身携带。包括数套不同版本的贝多芬交响曲全集、马勒交响曲全集……音乐就是她全部的生活,“我常听声乐作品,像歌剧选段、艺术歌曲。我喜欢普契尼的歌剧和舒伯特的艺术歌曲。当然,交响乐也是我最喜欢的。不过我常常是过段时间就尝试着听不同作曲家的作品。有一阵我非常喜欢贝多芬的交响曲,有一阵我喜欢听普罗科菲耶夫第二交响曲,不停地听。有一段时间我又反复听马勒第九交响曲,过段时间又是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五交响曲。现在我又迷上了普罗科菲耶夫第三交响曲、第六交响曲和第七交响曲……总的说来,交响乐作品听得还是更多一些。有时候会在播放列表中选择一个作曲家,把他的作品从头到尾播放,也常常会发现更多有趣的作品”。
除了古典音乐,一个当代的艺术家当然对其他风格的音乐也应尽量多地涉猎,“当然,除了古典音乐,我的iPod里还有大量的爵士、摇滚、R&B、Rap,等等。我常听斯汀和平克·弗洛伊德,以及“收音机迷”乐队(Radiohead),等等。现代的唱片制作常常非常精良,无论是音色、音质,还是声音的动态,以及绝妙的声像效果……这都是在古典音乐录音中所没有的,作为一个当代演奏家,应当去熟悉这些声音。还有经典音乐剧也是我非常欣赏的。我现在住在纽约,可以直接去百老汇听音乐剧。对于我来说,自己常常演奏音乐会,而偶尔当一回听众,有非常不一般的感受。《狮子王》、《悲惨世界》,还有《芝加哥》……我喜欢音乐剧现场那种兴奋,有时候达到狂热的气氛。你会感受到各种视觉元素、戏剧表演和音乐融合在一起。我也经常听爵士乐,那些历史上的大师,他们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即兴演奏,着实令人钦佩”。
星座与音乐家
无论是作为一种文化,还是作为一种消遣,星座都是很多音乐家津津乐道的话题,王羽佳对此也颇有兴趣,“我对星座及其相关文化都非常着迷。我是水瓶座,肖邦、莫扎特都是这个星座。水瓶座与双子座、天秤座非常合得来。阿格里奇对此也很感兴趣,她与我见面,第一个问题便是问我的星座。她就是双子座,而迪图瓦是天秤座。我与他们相处得都非常融洽。特别是与迪图瓦合作演奏的时候,非常顺利。我的星座充满了独立精神。我从小出来学习,如果没有这种独立精神,很可能支撑不到今天;这个星座也非常另类,脑子里时刻充满无穷的想象,这与我的音乐表现紧密相关。同时,水瓶座常常比较极端,也非常善变。有时候听我的同一首曲目的两次演奏,往往大相径庭,就像两个人的版本。因为每次的灵感都来得既快又强烈——就如我的这第一张唱片,对于我来说,那个成形的音响,只是我录音当时的灵感的产物,更像是一刹那的快照。如果我现在再演奏那几首曲子,肯定又不一样了。谈到这,我倒觉得录音是一个进退两难的事情,它只能抓住你一瞬间的表现,然而事实上你对这首乐曲的理解,是通过你每一次的演奏综合而立体地表现出来的——而正如刚才所述,其中两次演奏可能判若两人。”
再踏征程
从李斯特、齐夫拉、布索尼……到后来的霍洛维茨、沃洛多斯,很多钢琴大师都以前辈音乐家的旋律为素材,创作了大量的高难度的炫技性曲目,而王羽佳在音乐会上常常把这些曲目当作返场曲,以飨听众。“音乐会演奏这些改编曲,当然是叫好又叫座的,演奏家自己也会觉得非常过瘾,但是一段时间内总是演奏这些,也会让人渐渐觉得索然无味。我自己也作过一首以格鲁克的《旋律》为素材的改编曲。我想未来还会继续作一些改编曲来演奏,但不会是炫技性的类型,素材主要取自歌曲和歌剧的唱段,以及前辈大师们的富于内涵的作品的旋律。”
王羽佳接着提到了她未来的计划:“对于浪漫主义时期以前的作品,诸如海顿、莫扎特、贝多芬的……我还在不断地学习和研究中,我需要更多的时间去琢磨,他们的作品具有完美的艺术形式和深刻的内涵,尤其需要时间去酝酿。”
“我的下一张唱片也许是以一部协奏曲为主:今年夏天我会与阿巴多合作演出普罗科菲耶夫第三号钢琴协奏曲,这个演奏会被现场录制下来。另外可以透露一下,9月份我和阿巴多还会在国家大剧院为听众再度献艺。”(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