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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沃洛希诺夫论言语的相互作用(第2页)

在此,沃洛希诺夫的一句话实际上已经预示了巴赫金对话理论的前景。他说:对话问题“开始越来越引起语言学家们的关注,而有时简直就是语言学关注的中心”[94]。言语的语言实际单位(SprachealsRede)不是孤立的个体的独白,而至少是两种话语的相互关系,即对话。而要深入研究对话,就必须深入探讨他人言语的表达形式。“因为在它们中间反映出基本不变的积极接受他人言语的倾向,而且要知道这种接受对于对话来说也是主要的。”接下来,沃洛希诺夫提出了一连串问题:

“的确,他人言语应该怎样接受呢?他人表述在接受者的具体的内心言语意识中是怎样生存的呢?它又如何在意识中积极地清楚地显现出来,接受者本人后来的言语与它的关系又怎样呢?”

这里需要区分积极接受他人言语和在相关语境中转述,有着本质的不同和差异。任何转述,都追求某种专门的目的:陈述、审判记录、科学辩论等。转述以第三者为对象,即把别人的话正要转述给的人为对象。“这种以第三者为对象特别重要:它强化了社会组织力量对语言接受的影响。”[95]诸如间接或直接言语形式这样的句法形式,正好直接表现着积极评价他人表述的形式意向。对他人表述中的一切本质东西,都反映在内部言语的材料之中。因为接受他人表述的不是不会说话的哑巴,而是充满内部话语的人。他的所有感受,即所谓统觉作用的背景,都是由他的内部言语的语言来提供的,只是在某种程度上与被接受的外部言语相联系。话语与话语相联系。“在这种内部言语的语境中实现着对他人表述的接受、理解和评价:即积极地理解说话者。”[96]

这种积极的内部言语的接受分为:一是他人表述受制于现实评述语境、情景、可以感受到的情态等;二是暗辩(Gegenrede),就是内部反驳和现实评述。接受的两个方面都在寻找着自我表现,在围绕他人言语的“作者”语境中具体化。其中明显包含着这样两种趋向:现实评述式的及反驳式的。在他人言语与转述它的语境之间,主要是一些复杂的和非常活跃的关系。我们研究的真正对象,是以上这两种因素的“动态相互关系,即被转述的(‘他人的’和正转述的〔‘作者的’〕言语)”[97]。在此,沃洛希诺夫对他人言语和作者语境之间的各种关系,进行了深入细致的剖析。为了说明问题,作者还援引了大量选自俄国经典作家的例子,以对二者之间关系的各种情况进行说明。作者在此章末尾总结道:“语言不能自我存在,而只存在于与具体表述及具体的个体言语行为相结合之中。只有通过表述,语言才能交际,充满活力,成为现实。”[98]

在接下来的第3章“间接言语、直接言语及其变体”和第4章“法语、德语和俄语中的准直接言语”中,沃洛希诺夫循着作者言语与他人言语相互理解进程的梳理思路,从发展趋势的角度,提出了模式及其最重要的变体的特征的问题。而语法学与修辞学之间的界线问题,也是沃洛希诺夫重点加以探讨的问题。沃洛希诺夫指出:“我们认为,划定语法学和修辞学之间、语法模式和修辞变体之间严格的界线,从方法论角度看是不相宜的,也是不可能的。……正是在这里可以捕捉到语言发展的趋势。”[99]

接下来沃洛希诺夫从俄语中的间接言语和直接言语模式入手,力求对其方法论问题有所阐明。俄语中转述他人言语的模式发展异常缓慢。准直接言语在俄语中几乎绝迹,但存在着另外两种模式,即直接言语和间接言语。而直接言语对于俄语具有绝对首要意义。俄语的这一特点为转述他人言语的生动活泼风格提供了有益环境。作者言语和他人言语之间很容易发生相互作用和渗透。这是因为在俄语中,转述他人话语时总是伴随明确直接风格的演说体不太发达的缘故。俄语中使用最少的模式是间接言语。在此,沃洛希诺夫对佩什科夫斯基所犯的“语法学家”的典型错误作了批判。这种错误在于不采用相应的修辞措施就把他人的言语从一种转述模式直接地、纯语法地翻译成另外一种转述模式,指斥这是一种语法课堂教学练习的方法,是一种在教学上低劣的和不能容许的方法。佩什科夫斯基的尝试证明“他完全忽略了间接言语本身的语言意义”[100]。而这意义就在于有分析地转述他人言语。把他人表述无法从转述中分割开来的分析,就是间接言语所有变体的必然特征。间接言语的分析趋向在上述过程中能首先表现出来。“分析乃是间接言语的灵魂。”“间接言语能按另一种方式‘听到’别人的表述,它能比另一些模式更积极地领悟在这种表述的转述中别的因素和特色,并使它们具有现实意义。”[101]

间接言语(结构)的分析可以沿着两个方向进行。他人的表述可以作为说话人确定的思维立场被领悟,在这种场合下,它准确具体的内容(说话人讲了什么)可以借助于间接结构而有分析地被转述。而转述他人的话语,一般把它们当作一种说法来看待。这两种有分析的间接转述可以从原则上予以区分。我们把第一种变体称为直观分析变体,把第二种变体称为词语分析变体。

直观分析变体。组成其意思的、具体因素的意义可以被分解出来。它把他人表述理解成纯主题观点,但它却不具有任何主题意义,这种变体在他人话语里面简直听不到。这种变体为作者言语的回答和解释趋向提供了很大的可能性,同时还保持着作者的话和别人的话之间明确而又严格的距离。因此,这种变体是转述他人言语直接风格的最好手段。这种变体只能在一些纯理性主义和教条主义作者语境中获得或多或少迅速而又本质的发展,如果戈理、陀思妥耶夫斯基等。这种变体在俄语中不够发达,一般见之于科学作品、哲学和政论。在文学中,似乎仅可于屠格涅夫、托尔斯泰笔下见到。

词语分析变体。这种变体把他人表述中的词和短语引入间接结构,这些词和短语表现了主观和修辞特征,因常常被引用,所以,它们的特殊性、主观性、典型性都可以明显被人们所感知。因而也常常被用引号括起来。

在此,值得注意的是,作者沃洛希诺夫居然违反巴赫金本人的意愿,顺手拈起一例,对之采用俄国形式主义的陌生化说进行解释。众所周知,巴赫金本人对什克洛夫斯基等人的陌生化说,实在是不以为然。而在这里,沃洛希诺夫却丝毫不顾忌巴赫金的意愿,公然采用了异端邪说来加以论证。由此可见,在巴赫金小组内部,尽管在总的原则上是一致的,但在个人之间,也还是允许有小的不同和差异存在的。这里,姑且让我们从沃洛希诺夫原著中照抄一段引文:

他找到她(即娜斯塔西·费里波芙娜)时,她已经处于好像是完全疯癫的状态:她大声呼喊着,颤抖着,尖叫着,嚷着说罗戈任被她藏到了花园里,藏在他们家的房子里,说她现在就看到了,说他夜里会揍她……要她的命!(陀思妥耶夫斯基:《白痴》)[102]

沃洛希诺夫的原话是这样的:“进入间接言语的并感受自己特色的他人词语和表示法(特别当它们打上引号时),用形式主义者的语言来说是一种‘奇异化’,而且证实在作者要求的那种趋向里是一种奇异化表现;它们被物化了,它们的修辞色彩显得更鲜明,同时在它们上面体现了作者态度的语气——讽刺、幽默等。”[103]

总的来说,中文版《巴赫金全集》的翻译是很经得起推敲的。但在这里,“奇异化”一词,鄙意以为仍以译为陌生化为佳。仔细审查沃洛希诺夫在这里所举的例句,可以断定,他所说的陌生化,指的是这里表述所采用的角度,即叙事不是从行为主体,而是从男主人公(梅什金公爵)的角度入手,似乎经过梅什金意识的“洗礼”,从而似乎有了两个主体。与此同时,被转述的主体(娜斯塔西·费里波芙娜)的修辞色彩反而更加鲜明。这段叙述由此有了两个平行发展的趋向,即女主人公的心理癫狂状态和男主人公略带讽刺和幽默的语气的平行交叉。

这种由间接言语好像是从它里面直接产生而形成直接言语的情况,是直接言语生动表现的无数变体中的一种。这就是间接结构词语分析变体。这种变体在转述他人言语时会产生生动特殊的效果。这种变体中的他人表述必须具备很高程度的个性化色彩。“作为常用的修辞方式,它只能在批判个人主义和现实主义个人主义的条件下在语言中扎下根来,同时,作为直观分析变体,它正是对于纯理性个人主义才特有。”[104]在俄语中,词语分析变体要远远优越于直观分析变体。这两种变体,虽然在模式的一般分析趋向方面是联合在一起的,但在表示他人话语和说话人个性的语言观点上有很大不同。对于前者而言,说话人个性像是拥有了固定的思维观点(认识的、伦理的、生命的、日常的),而在此观点之外,它对于转述者是并不存在的。后者相反,个性被赋予主观的风格(个体的和典型的),赋予了思维和说话的风格。

俄语中还有第三种间接结构变体,主要用于转述主人公内在的言语、思想和感受。这种变体在说出他人言语方面非常自由,非常简略,常常只抓住他人言语的主旨,因此又被称之为印象变体。如《青铜骑士》的例子。

直接言语模式。这种模式在俄语中得到了充分的研究。在俄语中从古代文献到现今,经历过一个漫长的道路。这种模式也有种类繁多的变体,但沃洛希诺夫在此限于篇幅,只愿意探讨那样一些变体,在这些变体中,语气能相互交换,犹如作者语境和他人言语能相互感染一样。当他人词语贯穿和分布于作者的所有语境中时,话语便具有了双重意义。而此类变体中的第一种,就是有准备的直接言语。它属于从间接言语产生直接言语那种情况。最有趣和普遍的现象,是从“准直接言语”产生直接言语的情况。这种“准直接言语”自己作为叙述的一半和他人言语的一半为它的统觉作用提供了准备。这里语境能预料到薇拉言语的基本主旨,作者语气也能渲染这种主旨,通过这种方法,他人表述的境界可以被极大地削弱。这种变体的经典范例,见之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白痴》第2部第5章,即描写梅什金在癫痫发作前的形象那一章:

……他有时怀着莫大的兴趣打量行人;但是大部分时间他既不注意行人,也不关心自己正往何处走去。他的紧张和不安使他感到痛苦,同时他又觉得特别需要幽居独处。他想离群索居,完全被动地任凭这种非常痛苦的紧张把自己吞没,不想任何办法来摆脱它。他出于厌恶而不想去解决那些正涌向他灵魂和心头的重重问题。“怎么,难道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他喃喃自语,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了这么一句话。[105]

这段话语,正如沃洛希诺夫所说的那样,梅什金公爵的直接言语在整个这一章中一直都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回响,因为作者只在梅什金公爵自己的视野里展开故事。这里为他人说的话建立了一种半是他人的(主人公的)、半是作者的统觉背景。

而另一种具有同样意图的变体,被沃洛希诺夫称之为物化的直接言语。事先叙述出他人言语的主旨、评价和强调的内容等,可以把作者语境完全主观化,把他渲染成主人公的语气,以至连他也觉得并开始把它作为确实包含了作者所有语气的“他人言语”而发出声来。叙述只在主人公自己的视野里绝对地进行。这就能够说出一种事先预料到的和呈分散状态的他人言语的特殊变体,这种他人言语隐藏在作者语境里,并且仿佛在主人公真实直接的表述中被发掘出来。沃洛希诺夫指出,这种变体在现代散文,尤其是在安德列·别雷、陀思妥耶夫斯基早期和中期作品中十分多见。例如后者的《丑闻》整个叙述都可以标上引号。就像是“作者”的叙述,虽然在主题和结构上没有标志。而且在叙述内部,几乎每个修饰语、定语和评价,都可以标上引号似的。似乎它们都出自某个主人公的意识一样。这样两种语气、两种观点和两种言语的相互交错,为斗争提供了舞台。“这样一来,这篇故事中的每个单词……都不约而同地进入两种相互交叉的语境和两种言语中:一种是文章作者的言语(讽刺的、嘲弄的),另一种是主人公的言语(当然不具有讽刺色彩)。”[106]这种同时出现的两种言语在表现力方面有不同趋向的特点,说明了句子结构的独特之处,说明了“句法学的反常”和风格的独特之处。……我们面对的是典型的,几乎根本未研究过的语言学现象——言语干扰。

其次,是准直接言语问题。这是一种最具有句法模式化的重要的变体。这种变体的产生是由于两种语调有不同趋向的言语干扰混合的结果。准直接言语是“他人言语”的另外一种变体,是公开的言语,虽然它像雅努斯一样具有双重面孔。在这一章里,沃洛希诺夫在比较了法语和德语中准直接言语的例子之后指出,这种准直接言语方式“非常适合于寓言作家拉封丹。它完全克服抽象分析和直接感受的双重性,使它们处于和谐一致的状态。间接言语太需要分析,太僵化,直接言语虽然能重新塑造别人话语的戏剧性效果,却不能同时为别人表述提供舞台,不能为这种话语提供精神的和道德的环境”[107]。

在这一章里,引起我们高度注意的,不仅有作者对具体语言学问题的解析,而且,还有建基于深入解析之上的高度概括。应当指出的是,这些思考与巴赫金的对话主义直接如响斯应,相互呼应。沃洛希诺夫指出:“话语作为意识形态现象,能够出色地表现出不间断的形成和变化,它能敏锐地反映着一切的社会进步和变革。在话语的命运里能够体现出说话人交际场合的命运。”话语理论应当说就是在沃洛希诺夫的这部著作中首次亮相并首次奠基的。按照沃洛希诺夫的解说,话语理论不仅是巴赫金理论的基础,而且也是我们研究语言学及其相关学科的根本支点。他指出,但是可以分成几种途径来研究话语的辩证的形成。可以研究含义的形成,也就是研究话语准确含义上的意识形态史,研究作为真理历史形成的认识的历史,因为真理的永恒只是指真理的永恒形成:研究作为文艺真实形成的文学史。这是一个途径。与这一途径密切相连、不断协作的另一个途径是:研究作为意识形态材料的语言本身的形成,要完全脱离语言中折射的社会存在,脱离社会经济条件的折射力,显然是不行的。脱离开真理的形成和词语里文学真实的形成,脱离人类社会和人类社会的存在,是不可能研究话语的形成的。这两个途径都是在不断相互作用中用来研究自然界的形成和话语形成历史的反映和折射。

实际上,后来被冠之以巴赫金的全部话语理论,在这里已然显现其完整的轮廓了。巴赫金小组的话语理论在这里已经初现端倪。不但如此,巴赫金小组关于人文学科方法论的全部雏形,也已全然显现于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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