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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成化弘治时期学风改变的契机(第2页)

最后,再谈王华的莫逆好友卢格(字正夫),王华与卢格是同年关系,而卢格的哥哥即是卢楷,所以两人的关系是多重的。卢格的学术倾向亦与杨氏兄弟类似,县志记云:

(卢格)初与姚江王华称莫逆交……尝著《荷亭辨论》,设主客问答,阐扬经旨,不与紫阳相附丽,学者怪之,而卒不能推驳其说,山阴刘宗周为之序。[19]

卢格《荷亭辨论》出版于弘治十三年(1500),主要是通过一问一答的方式来阐扬《五经》意旨,这与之前“丽泽会”的内容是一致的,而卢格不附和朱子之说的态度也与杨守陈一样。

以对《大学》一书的观点为例,来说明杨卢二人对朱子观点的看法。之前曾提到杨守陈有诸经《私钞》[20]等书,而其对《大学》的看法是:

蒙少受《大学》辄并其《章句》,诵而味之,佐以《或问》,参以诸说,已自谓通矣!及诵之久,味之详,乃反有疑焉!……今家居无事,日诵味之而疑如故,迺取所疑经传,易而置之,各录《章句》于其下,而《章句》有与今易置之文义不合者,亦僭用己说,以蒙谓别之……乃净钞成帙,闭之箧中,不敢示人。一日,客或翻箧见之,阅之未半,辄嬉笑且怒骂曰:“吾不意子之叛儒先而紊圣经至此也!夫《大学》者,孔圣之经,曾贤之传,而朱先生《章句》、《或问》,后学唯诵习之,莫敢违也。何物ㄠ么,迺敢僭易而妄解之,其叛儒先而紊圣经,一何甚哉!亟毁!亟焚!毋贻是书累也。”[21]

由于杨氏在反复思索《大学》义理的情况下,逐渐对于先儒(包括朱子)等说法产生疑问,故逐条记录读书的心得。但此书的内容在其朋友的眼中却是违背朱学正统说法,并且要杨氏赶快焚毁,以免往后因此书而受累[22]。虽然杨氏辩解说其书之作仅是求“义之至善而全心之所安”,并非要与朱子作对。但从朋友的说法与做法来看,可以看出虽然杨氏并未完全否定朱子的诠释经典的权威,但也透露出杨氏有很多的说法实与朱子不同,而其往后诸《私钞》之作,也都是相同的情形。而卢格则针对朱子所做《格致补传》提出看法:

或问:“《大学》一书……‘知止’一段,义无所取,说者以为《格致传》何如?”曰:“董矩堂、车玉峰皆有是言,王鲁斋著《沿革》二论,反覆数千言。今按‘定静安虑’,实格致要诀,而物有本末及听讼章,尤为明白,则诸说不为无见。”……问:“朱子《补传》谓天下之物莫不有理,何也?”曰:“《大学》之道,明德,新民,止至善而已。不知务此而泛泛格物,故舍本传而补传也。传曰:‘物有本末’,谓明德新民也。”[23]

这段问答一方面说明《大学》一书究竟有无《格致传》的问题,卢格认为“定静安虑”一段实为“格致要诀”,并且认为过去对此有过意见学者的说法,有其道理。另一方面,卢格否定朱子《补传》中的格物之说,他认为“格物”之“物”应该是本(明德)与末(新民),而非是泛泛去格“天下之物”。显然杨卢二人不完全同意朱子《大学》一书的诠释,且由于《大学》一书在宋明两代的政治文化中,扮演着治国方针的指导角色,因此这个不全盘接受的态度,事实上也隐含了对于如何治国平天下之道的争论。

总的来说,从王华的好友及所参与的会社活动中,可以看出其特色,一方面学术思想不固守朱子经注的范围,另一方面对于道德品行的要求也是相当注重。这两个特色,放在李梦阳所说的弘治时期,就显示出一个重要的议题,那就是为什么从成弘以来,国家社会的景况依李梦阳的说法是相当好的,因此士大夫们得以肆力于学,但为何王华等的会社之“学”却逐渐有不同于当时学术主流的观点呢?这个议题的内涵,必须通过对阳明与其所参与的会社间关系的了解,才能有一较为明白的理解。

(二)阳明会社性质的变化

对于阳明而言,父亲的会社网络,是其吸取当时政治与学术菁英两方面资源的重要管道。由此,阳明不但能够快速地融入当时的各种社群之中,并且对其思想视野有重大的影响。成化辛丑年(1481)[24],阳明跟随其父首次到了北京。由于阳明接连会试落第(1493、1496),故其入仕前的日常生活,一方面除了钻研科举所需的经义、锻炼诗赋策论文字外;另一方面则借由其父的会社网络,广泛地与当时在京士大夫们交往。如程文楷(字守夫,号春崕,?—1497)[25],王阳明在程氏的墓碑文中,回忆两人之间相处的情形时说道:

君之父味道公与家君为同年进士,相知甚厚,故吾与君有通家之谊。弘治壬子,又同举于乡,已而,又同卒业于北雍,密迩居者四年有余。凡风雪之晨,花月之夕,山水郊园之游,无不与共。[26]

这说明了早在王程两人就读于北京国子监之时,由于父执辈的关系,早已认识。而阳明在北京国子监读书时,与同学间的往来也相当地密切。[27]而阳明在第二次会试落第后,返回故乡余姚,在其父亲曾读书之处龙泉山结“诗社”[28]。由于阳明未能考上进士,故也曾以教书为业[29]。阳明亦曾因为有段时间在南京国子监读书,故与当地士大夫有过接触,值得一提的是与方外人士的交往,如与山人尹蓬头[30]。即使在阳明入仕之后(己未1499),其生活形态与其父亲相较而言,并无多大的不同,一样有同僚间会[31];而在工作之暇,也与当时知名文士往来密切[32],和李梦阳等人结诗社[33]等。而阳明也参与其好友杭济与杨子器(字名父,号柳塘,1458—1513)在朝廷中所举办的“五经会”。[34]

然相较于父亲的会社活动,显示出阳明的活动较偏向于诗文方面(唯一的例外是“五经会”),反而那种强调学术与道德并重的学风,并未出现其活动中。这对于阳明而言,是有些格格不入,若有所失的,因为他是一个具有“经略四方之志”性格的人。从其弘治十二年(1499)所上的奏疏中即可看出,疏云:

臣愚以为今之大患,在于为大臣者,外托慎重老成之名,而内为固禄希宠之计;为左右者,内挟交蟠蔽壅之资,而外肆招权纳贿之恶。习以成俗,互相为奸。忧世者,谓之迂狂;进言者,目以浮躁。沮抑正大刚直之气,而养成怯懦因循之风,故其衰耗颓塌,将至于不可支持而不自觉。[35]

阳明此疏之作原是为了要建议朝廷应如何因应边关情事,但是他却在此疏开头点出真正的问题所在,不是远在千里之外的边关,而是近在咫尺的庙堂之上。阳明认为问题是为大臣者没有忠心谋国,自私自利地巩固权位,而皇帝身边的宦官,也欺上瞒下,争权纳贿。这样的情形不但已成惯例,双方面还互相掩饰,狼狈为奸。阳明其实只有稍微点出此问题而已,并未有更多的阐述,但足够证明他已掌握当时国家社会问题的症结所在。

不过,朝廷并未有任何的回应,在弘治十五年(壬戌1502),阳明毅然决然停止了对诗文的兴趣与追求,《年谱》记云:“吾焉能以有限精神为无用之虚文也![36]”诗文之所以被阳明放弃,其原因在于它对于国计民生是没有用处的。而从此声明亦可看出阳明此时因为不知“为何而战”使其对于未来人生产生疑惑,故在其告病回乡后,企图透过道家的思想,以求得所谓“至道”,但仍无所得。而在回乡到返京任官期间,阳明此时思考的问题,是徘徊于“出世”与“经世”之间,直至其领悟到对于亲人的挂念是不能舍弃与断离的,这才使其有重新面对人生的勇气,回到儒家“经世”的这一方面来。这可从其在弘治十七年(1504)受杨守陈侄婿陆偁(字君美,号碧洲,1457—1540)之邀聘,主山东乡试而写的乡试录内容中得到确定。例如:策论有一题的题目是“明于当世之务者,唯豪杰为然,今取士于科举,虽未免于记诵文辞之间,然有司之意,固唯豪杰是求也。非不能钩深索隐以探诸士之博览,然所以待之浅矣,故愿相与备论当世之务。”题目明显是针对“记诵辞章”之士而来,而阳明认为科举应该选拔的人才是“豪杰”,而豪杰的性质是“明于当世之务者”。这间接反映出阳明自视为“豪杰”。而试录中的答案更隐含阳明如何理解“当世之务”。录记云:

盖天下之患,莫大于纪纲之不振,而执事之所问者,未及也。夫自古纪纲之不振,由于为君者垂拱宴安于上,而为臣者玩习懈弛于下。今朝廷出片纸以号召天下,而百司庶府莫不震栗悚惧,不可谓纪纲之不振,然而下之所以应其上者,不过簿书文墨之间,而无有于贞固忠诚之实……故愚以为当今之务,莫大于振肃纪纲,而后天下之治可从而理也。[37]

与《陈言边务疏》行文的方式一样,阳明并未直接说明“当世之务”的问题及解决办法,反而开宗明义地说“盖天下之患,莫大于纪纲之不振,而执事之所问者,未及也”。将当时国家社会的问题集中在臣子的身上,因为这些臣子并没有能固守正道,坚贞不变,并且缺乏忠诚的精神,所以必须振肃纪纲,天下才能得以治之。这种想要“经世”时务的精神,也表现在阳明此时所作的诗中,诗云:

我才不救时,匡扶志空大。置我有无间,缓急非所赖。孤坐万峰巅,嗒然遗下块。已矣复何求?至精谅斯在。淡泊非虚杳,洒脱无蒂芥。世人闻予言,不笑即吁怪。吾亦不强语,唯复笑相待。鲁叟不可作,此意聊自快。[38]

此诗开头即说“我才不救时,匡扶志空大”,中间又说到他心中的无力感,最后以孔子是做不来的为结语。这表示出阳明即使怀有“经国之志”,但在当时的环境下,显得郁郁不得志。不过,阳明并未放弃其理想,在其回到北京任官后,随即也仿造其过去所认知的会社内容,与湛若水定交讲学,其讲学的内容则是一反“记诵辞章之学”,而强调“身心之学”[39]。

从王华到阳明所参与会社性质的变化中,可以看出学风转变的契机,而这转变又是与当时的国家社会环境互为因果的。因为从成化时期以来,国家社会并未遭受重大的天灾人祸,使得生活条件趋于稳定与良好,也才能造成弘治一朝文风鼎盛的景况。一旦学风趋向单单聚焦于诗文的范围,势必排挤其他学术领域的发展,如此,学术均衡发展的完整性就被打破。这对于不擅长或是认同以诗文为主的人来说,就会深感失落,而阳明就是其中之一。由于阳明早年受到父亲会社活动的熏染,具有道德与学术并重的认知,面对弘治末年以来国家逐渐出现的危机,而当时的士大夫官员们,不是醉心于文艺考业,就是为了巩固自身的权力,无人针对问题来大刀阔斧改革一番。面对这样的情境,阳明自然失望,也才会说出“吾焉能以有限精神为无用之虚文也”这样的话,因而托病回乡。但由于后来种种因缘,使其回到儒家“经世”的道路上,并且强调从宣扬“身心之学”着手,来改变当时记诵辞章之学的风尚,以期能够解决“当世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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