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斯庇尔是历史上最可恨的暴君之一,但他又和其他暴君有别,因为他是一个没有士兵的暴君。
若要对罗伯斯庇尔的信条加以总结,我们可以说:他以狭隘的逻辑、强烈的神秘主义以及一成不变的僵化成了雅各宾派信仰的完美化身,也许除了圣茹斯特外,无人能及。如今他依旧不乏仰慕者,如阿梅尔(Hamel)坚称他是“热月政变的殉难者”。人们还曾讨论过为他立一个纪念碑。我非常赞同保留一些形迹作为警醒,以便让人们知道:在一个知道如何操控议会的领袖前,一个原本有所作为的议会是何等温顺,群众又是何等盲目。他的雕像会让人回想起,就在推翻他的前夜,国民公会还对这位独裁者——国民公会的最大威胁——推行的举措而欢呼雀跃,敬仰和**溢于言表。
四、富基耶—坦维尔、马拉、比约—瓦雷纳等人
我把一些因生性残暴而出名的革命者集中在一个章节中加以介绍。他们的残暴因掺杂有其他的情感如害怕和仇恨,从而变本加厉。
富基耶-坦维尔,革命法庭的检察官,在人们的记忆中,他是最阴险的人物之一。这个昔日因温和而著称的法官,而后则变成了一个嗜血成性的人,人们对他的回忆只有不尽的反感,在著述中,我经常拿他作为例子来说明在革命时期人的某些性格的转变。
在君主制没落的时候,他还在为生计而奔波。他十分期待社会动**,因为从中他可以得到一切,而没有任何的失去。他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之一。
国民公会把自己的权力交给了他,让他决定将近两千名被告的命运,其中包括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吉伦特党人、丹东、埃贝尔等人。他处决了所有的可疑分子,并毫不顾忌地背叛了他以前的保护者。德穆兰、丹东或其他什么人,一旦失势,他便对其提起公诉。
大革命暴露了富基耶-坦维尔卑劣的灵魂。在正常年代,在职业规则的约束下,他注定是一个温和的、默默无闻的法官。这也正是革命法庭代理检察官吉尔贝-利埃东(Gilbert-Liendon)的命运。迪雷尔(Durel)这样写道:“他应该和他的同事一样感到惊骇,然而他却以最高法官的身份结束了他的生涯。”
一个有组织的社会最大的善行之一无疑就是能管控好危险分子,只有社会约束才可以控制住这些人。
富基耶-坦维尔至死都不理解人们对他的判决,从革命的角度来看,这种判决是没有道理的。他难道不是在卖力地执行领袖们的命令吗?不能把他与被派往外省的那些代表们等同看待,因为人们无法监视那些人。国民公会的代表们审查了他所有的行动,并且到最后一天还在表扬这些行动。如果他对犯人的草率判决和残暴没有得到领导们的支持,那么他的权力早就不保了。国民公会对富基耶-坦维尔的判决,也即等于对自己可怕的体制的判决。国民公会明白这点,国民公会将许多恐怖分子送上了断头台,靠的就是富基耶-坦维尔,他只是忠诚的死刑执行官而已。
除了富基耶-坦维尔之外,我们再来说说迪马(Dumas)。迪马是革命法庭的庭长,由于极度的恐惧而变得异常残忍。不准备两把上好子弹的手枪,他都不敢出门,他在自己家中设置障碍,只通过窗口和拜访者交谈。他怀疑一切,包括他的妻子,他的疑心太重了。他甚至将他的妻子也送进了监狱,在热月政变突然发生之际,他正打算将她处决。
在国民公会所揭露的这些人中,比约-瓦雷纳是最野蛮的人之一。我们可以把他看作野兽般残忍的一个完美典型。
在愤怒丛生、英雄气短的时候,他表现得很冷静,有条不紊地完成了自己的工作——这种工作是可怕的;在修道院大屠杀时,他代表官方向杀人者表示祝贺,并允诺付给他们薪酬;之后,他回到家中,仿佛刚散完步一样。他就是雅各宾俱乐部主席,国民公会主席,救国委员会委员。他将吉伦特派送上了断头台,将王后送上了断头台,将他以前的主人丹东,这个曾说‘比约舌下有把刀’的人也送上了断头台。他批准了里昂的炮击事件,南特的溺死事件,阿拉斯的团伙事件;他组织了残忍的‘奥朗日’(e)委员会;他是牧月之法的推手;他怂恿富基耶-坦维尔去放心大胆地干;所有的死刑判决书上都有他的签名,他的签名通常排在第一位,排在他的同事之前。他说着夸张的句子,“抖动着他的狮鬃”,当他逐渐靠近时,其他人便惊恐、犹豫、后退,他没有任何怜悯,没有感情,也没有热情;为了让他那冰冷、毫无表情的脸与他周围的热情相协调,他现在戴着黄色的假发,不过显得不伦不类,这头假发,除了戴在比约-瓦雷纳阴森的头上,戴在其他人头上都会让人发笑。当轮到罗伯斯庇尔、圣茹斯特和库通倒霉时,他抛弃了他们,站到了对手那边,并将他们推上了断头台……为什么?有什么目的?我们无从知道,因为他对任何事物都没有野心,他对金钱、权力都没有欲望。
我不认为上述引文中的问题很难回答。我们在前面谈过,在某些凶手身上普遍存在着杀戮欲,用杀戮欲来解释比约-瓦雷纳的行为再合适不过。这一帮为了杀戮而杀戮的匪徒,就像猎人打猎一样,仅为了从破坏中找乐子。在平常年代,有杀戮欲的人,由于忌惮警察和断头台,而不得不克制这类欲望。在可以肆意妄为的时期,什么都无法阻止他们去杀戮。比约-瓦雷纳以及其他许多人的情况就是如此。
马拉的心理相对要复杂一些,因为他不仅有杀戮欲,在其心理之中还叠加有其他因素,如昔日受伤的自尊心、野心、神秘的信仰等,我们可以把他看作固执己见、为荣誉痴狂的半疯子。
在大革命之前,他曾有过远大的科学抱负,但没有人重视他的胡思乱想。虽梦想着地位和荣誉,但他只在一个大领主家里谋得一份卑下的差事。心中充满着对那个否定他价值的旧社会的仇恨,他成了最暴力的一伙人的领导。在公开颂扬九月屠杀以后,他创办了一份报纸,以之抨击所有的人,并整天鼓吹死刑。
因为总是把人民的利益挂在嘴边,所以马拉成了人民的偶像。然而,他大部分的同事都极为鄙视他。即便他逃过了夏洛特·科黛(CharlotteCorday)的匕首,他也逃不过断头台上的铡刀。
五、大革命后国民公会议员的命运
除了这些心理很有特点的国民公会议员之外,还有巴拉斯、富歇、塔里安、梅兰·德·蒂翁维尔等人。他们都是毫无信仰、毫无原则的人,一心只想着如何致富。
他们善于在民众贫困的基础上积累起巨额的财富。在正常年代,我们会把他们当作纯粹的无赖,但在革命时期,所有的善恶准则似乎都消失了。
只有极少数雅各宾党人依然狂热,大部分人在成为拿破仑忠实的奉承者并名利双收之后,都抛弃了他们的信仰。曾称呼狱中的路易十六为路易·卡佩的康巴塞雷斯(Cambacérès),在帝国时期,曾要求他的亲信在公共场合称他为亲王殿下,在私下里为王太子殿下,这表明许多雅各宾党人其平等的需要是出于某种嫉妒的情感。
马德林写道:“大部分的雅各宾党人很富有,像夏博(Chabot)、巴齐尔(Bazire)、梅兰、巴拉斯、布尔索(Boursault)、塔里安、巴雷尔等人都拥有城堡和土地。现在不富有的人很快就会变得富有……”仅在热月党的总部——共和三年委员会里,就有1个未来的王子,13个未来的伯爵,5个未来的男爵,7个未来的帝国上议员,6个未来的国家参议员,除此之外,在国民公会里,还有未来的奥特朗托公爵,未来的勒尼奥(Regnault)伯爵,50位在15年后将拥有爵位、纹章、翎饰、四轮华丽马车、年俸禄、长子世袭财产、公馆和城堡的民主派。富歇在去世时有一千五百万里弗的资产。
为了资产阶级的利益,曾遭极力诋毁的旧制度特权看来有必要重新恢复。为了实现这样的结果,必须要摧毁法国、烧毁整个外省,要大量使用酷刑、让无数家庭陷入绝望,要颠覆欧洲,要开辟战场杀害几十万人。
在结束这专门研究法国大革命中不同人物心理的章节之际,我们回顾一下我们曾经说过的东西,这关系到对这个时期的人可能做出的评价。
对待某些个人,伦理学家必须要态度严厉,因为他是根据一个社会赖以为继的各种典范来评判这些人的,这些典范必须得到遵守。而心理学家就不需要这样严格。心理学家的目标是理解,而且必须是一个全面的理解。批评不是他的事情。
人类的灵魂是一种极其脆弱的机制,活跃在历史舞台上的木偶极少能够与推动它们的强大力量相抗衡。遗传、环境、形势都是蛮横的主人。如果我们处在上述我们尝试解释其行为的那些人的位置上,没有人能说出我们的行为肯定会是什么样。
[1]帕夏,奥斯曼帝国行政系统里的高级官员,通常是总督、将军及高官。帕夏是敬语,相当于英国的“勋爵”,是埃及前共和时期地位最高的官衔。——译注
[2]盖乌斯·马略(GaiusMarius,公元前157—前86),古罗马著名的军事统帅和政治家。——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