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完苦,她开始“撒娇”抱怨:“可是,就算臣这样委曲求全,一心想着保全大局,娘娘手下的各位大人,好像还是不能理解臣的苦心,处处给我设置障碍,让我办事特别艰难。”
最后,她又补了一句:“臣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昭。一切所为,看似激进,实皆是为了娘娘与诸位大人之长远计。盼娘娘明察秋毫,体谅臣如今艰难处境与一片赤诚苦心。”
至于那日宫中私下里提及的义女儿臣之类的称呼,两人之后都极有默契地不再提起。
两封信,两种口吻,两种目的。写完后,她轻轻吹干墨迹,递给云珠,吩咐道:“照常。”
云珠低声应诺,将信小心收入袖中,转身出去了。她这阵子也熟得很,给陛下的这封密信,亲自交到陛下近侍太监手中。至于给太后的信,则需寻个隐蔽的路子,递进宫去。
做完这一切,窗外天色已近黄昏。橘红色的夕光透过窗棂,将漂浮的尘埃染成金色。衙门里下值的梆子声隐约传来,堂外开始响起陆陆续续的脚步声,同僚们相互道别,各自归家。宫瑶靠在椅背上,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
人总是吃一堑一吃一堑吃一堑再吃一堑,要是她是正德帝,她才不会把这些难搞的事情放权交给她去做,当年正德帝不会也是这样想,让崔玦去办,结果崔玦势力越来越大吧?
太后的应对也失了方寸。面对皇帝的进攻,太后本来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正德帝纵容酷吏扰乱朝纲不恤民生,经济问题巧妙上升为政治问题和伦理问题,占据舆论高地就好了。这才是他们世家最擅长的战场。可如今太后也不知道咋想的,真的被她抛出的断尾策略迷惑住了,还是被皇帝的步步紧逼吓到了,竟然放弃了自己最强的意识形态武器,跳进了她所设定的会计游戏里,忙着具体的防御性操作和断尾自保。
不过正德帝和太后看上去有点毛病,但支持他们的人,盘踞在朝廷各处的势力,却不是傻子。
最近那些御史天天上奏弹劾她牝鸡司晨,宦官之妻干政,祸乱朝纲,奏折里也不提具体账目问题,而是引经据典,大谈《周礼》与祖训,强调妇人不可预政,宦官及其家眷权力过大是亡国之兆。
以左侍郎为首的清流开始翻旧账,追查历史遗留问题,由户部、工部、都察院联合上奏,要求对崔玦主政十年内的所有重大支出进行合规性审查。她作为崔玦权力的继承者,有义务配合调查,但每查一笔,都可能牵出新的问题。
宫瑶都后悔让左侍郎在她大婚上吃的那顿好的了。
太后那边,搞的是合法合规的人才虹吸,通过吏部,以为国家储才、人尽其用的名义,正将以前崔玦手下能干得力的一批人,调任升迁,正好这时候,崔玦的一党还都在犹豫,虽然崔玦信任她,但不代表他这些年提拔起来的亲信都无脑跟着信任她,反而更因为有脑子,还都在观望。
前面,是寒门清流挥舞着的道德大棒,骂名如潮水般涌来。
后面,是世家官僚编织的规则铁网,举步维艰,动辄得咎。
还有那俩。
上面,是皇帝审视怀疑的目光,一旦她展现不出超越麻烦的价值,随时会被抛弃。
下面,是太后阴冷的注视,一旦她触碰核心利益,致命的陷阱就瞬间启动。
宫瑶想着想着就笑了,她脑子里一直盘旋一个调调:你快回来,我一人承受不来。
起身,吃饭!去给小孩儿上课!
困知勉行4
小资们如今早都不在城里,迁到城外庄子里住着了。究其根底,一是城里地皮金贵,二来嘛,老师也实在太多,挤不下了。
嗯,没错,老师太多。
庄子里住着教识字的夫子,教算数的账房,教骑射的教头,教农耕的把式,教女红的绣娘,还有铁匠木匠石匠皮匠这匠那匠。
宫瑶到的时候,檐下一盏盏风灯早就挂起,昏黄的光晕在渐浓的暮色里摇曳,与她呵出的白气融成一片,朦朦胧胧地映着屋瓦边缘未化的残雪。
院子里,小资们裹着厚厚实实的棉袄,一个个裹得像小棉球似的,早撂下饭碗,小脸被寒风吹得通红,在院子里追逐嬉闹。
见有人推门进来,满院的热闹霎时静了一瞬。小资们不敢凑近,只远远站着,小脸上漾着又喜又怯的光,悄悄打量救了他们的宫大人,宫煜和宫宁原想凑近打招呼,看看身边小孩儿的举动,也不想当显眼包,默默在原地站着了。
宫瑶目光扫过小资们,只略一点头,便往另一个院中走。
可怜小资们已经过上了n多年后的高中模式,她就不忍心在他们一点点的可怜自由活动时间,还去打扰他们了,等到点儿了她再过去。
“宫大人到了!”
门房喊了一声,这匠那匠放下手中活计,着急忙慌往外跑,炭火味、刨花味、铁锈味混杂在一起。
这都是宫瑶从崔玦开始让她管事儿时,她让福安福临搜罗出来,重金聘请的一些人才,当时只是想着可能会用到,没想到还真有大用。
她宫瑶真是料事如神。
云珠安静地跟在宫瑶身后,穿着一件藕荷色缎面夹棉比甲,领口围着雪白的风领,眉眼低垂,手里捧着一个沉甸甸的木箱。
廊下条凳上,福安福临两人有气无力地歪着。宫瑶要求他们每周抽两天来给小孩儿讲课,看今天下午宫瑶在户部折磨人,没什么让他们办的,他们就过来讲课,只是,还不如让他们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