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玦很难说清此刻心头的痒。宫瑶有时是故意娇纵,带着明晃晃的撩拨,是另一种风情,此刻她卸下所有心防,浑身上下透出的,只剩少女惫懒的软糯。声音听得他心尖儿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尖端不轻不重地搔了一下,泛起一片细密的涟漪。
他低低嗯了一声,长臂一探,便轻而易举地那湿漉漉的人儿从温水中捞起,用早已备好的雪白棉巾将她从头到脚严严实实裹住,只露出一张被热气蒸得绯红的小脸。
他用棉巾细细吸去她身上每一颗水珠,从纤细脆弱的脖颈,到玲珑精致的足尖。指腹擦过她腰间方才被池壁硌出的一小片微红时,力道更是放得极轻。
随后,他又取过吸水的葛布,为她耐心绞干那一头墨缎般铺陈的长发。他的手指穿梭在她冰凉顺滑的发丝间,力道恰到好处,揉按着头皮,舒服得宫瑶眼皮打架,几乎要睡过去。
待将一身水汽收拾妥当,崔玦用一件厚实暖和的寝衣将她重新裹好,打横抱起,稳步走回内室卧房。宫瑶将脸深深埋进他虽带着沐浴后潮气的胸膛,耳畔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声声,敲在寂静的夜里,也敲在她疲软的心弦上。她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被泡化,只想就此沉入美梦甜乡。
然而,当她被妥帖地安放进柔软馨香的被衾之中,床头的烛火被捻得只剩一点昏黄朦胧的光晕,周遭万籁俱寂之时,白日里惊心动魄,刻意被压下的画面,却尖锐地闯入脑海,利刃刺入身体时的滞涩感,温热的液体喷溅在脸上的触感,还有那几双在顷刻间失去所有神采,写满惊愕与不甘,死死瞪着她的眼睛……
她猛地睁开眼,身体疲惫到了极致,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需要休息,神经却像被拉到极致的弓弦,紧绷着,无法松弛,更无法安眠。
宫瑶不安地翻过身,整个钻进崔玦怀里,手臂紧紧环住他精瘦的腰身,脸颊贴着他微凉的寝衣布料。
“崔玦……”她声音闷闷的,“我睡不着。”
崔玦顺势将她更紧地揽入怀中,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嗅着她发间淡淡的清香:“看来还是不够累。”
他的手掌在她单薄的背脊上一下一下地,稳定节奏地轻拍着,动作间透着生疏,又给人十分努力的感觉。
“一闭眼就是白天……”宫瑶的声音更低了“那些……画面……”
崔玦心中了然。他的瑶瑶,聪明、果决,临危时有超乎常人的魄力与胆识,但亲手夺走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对于并非自幼生长于尸山血海中的她而言,终究是一道需要时间和心力去慢慢跨越的坎。血腥的记忆,不会因她的坚强就轻易放过她。
“我们说说话吧,”宫瑶仰起脸,在昏暗中努力描摹他棱角分明的轮廓,“随便说点什么都好,说说你以前的事,好不好?”
崔玦沉默了片刻,搂着她的手臂收紧了些,黑暗中,他的声音低沉平稳:“想听什么?”
“你有爹娘吗?”
?
“”
崔玦有些好笑地应和,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的调侃:“是,咱家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天生地养。”
宫瑶想了想,好像确实有点不礼貌。
她解释:“可你看起来确实不像有的样子。”
崔玦没忍住,屈指在她光洁的脑门儿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你要是能上朝,非得在殿上气死几个人。”
宫瑶认真地看着某人,十分有理有据地分析:“可是你看,我们大婚,来的都是我的亲戚族人,从头至尾,都没见你那边有半个长辈出面。而且你生得这样好看,手段又这样厉害,若是真有爹娘在世,依着常理,早就该寻上门来,或是想方设法托关系沾光了吧?”
崔玦闻言,竟真的顺着她的话想了想,然后给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有吧。仔细算来,还不止一对。”
这下轮到宫瑶愣住了:?
崔玦似乎觉得有趣,拉过她一只手,掰着她纤细的手指,慢条斯理地给她数:“先说最早的一对,生身父母。我娘亲,”他顿了顿,“据说是个色欲熏心的女人,当年贪图我爹的绝顶容貌,不管不顾硬是奔去做了妾。她上头,我记得好像还有十几房,或许是二十几房姨娘?年深日久,记不清了。总之,那么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娘,整日里斗得乌眼鸡似的,不知天地为何物。我在那宅院里待得烦透了,到了年纪,便寻个由头进宫了。”
“入宫之后,最初分在太后宫里,做个最边缘,谁都能踩一脚的小太监,日子嘛,自然辛苦。”他继续道,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后来有个老太监,不知怎的非要认我作干儿子。他暗中投靠陛下做眼线,我也跟着成了他手下的一枚棋子。他为了往上爬,想知道更多核心机密,便打算把我当作礼物,送给当时权势滔天的孙长福。孙长福那个老东西……”崔玦冷笑一声,“他又想转手把我献给太后固宠。结果么,我先把那个想卖我求荣的干爹给解决了。陛下那时正好注意到了我,顺手护了一把,孙长福一时也没办法,但他贼心不死,竟想对我用强,事后再灭口,可惜差点被我反手打死。”
宫瑶听得入了神消化了一下这些信息,忽然抓住一个点,仰头问:“诶,不对啊,那你最开始的那个爹,还有色的娘呢?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宫瑶没好意思说人家色欲熏心,她感觉也她好像也好不到哪去,这明明是崔玦他娘,怎么遗传到了她身上??
“噢,”崔玦仿佛才想起这茬,眯了眯眼睛,想了一下才淡淡回复,“忘了说,我入宫那晚,离开家之前,顺手放了把火。应该……都烧死了吧?没太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