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昨夜崔玦回府,整个掌印府乃至与之关联的二十四衙门皆闻风而动,通宵达旦,在短短数个时辰内将一应典礼筹备得恢弘大气、威仪凛然,丝毫不堕体面。
此刻,崔玦正立于正厅阶前,等待他的新婚妻子。
他的。
妻子。
喜服以最上等的织金锦缎裁就,金线缂出的四爪巨蟒盘踞周身,蟒首威狞,自肩头探下,似欲噬人。平日束得一丝不苟的墨发尽数挽于赤金点翠七梁冠下,整张脸毫无遮掩,肤色冷白,眉裁墨剑,眼似寒潭,被炽艳红衣一映,竟显出某种妖异的靡丽。繁复层叠的礼制婚服衬得他肩宽腰窄,挺拔如孤松绝仞。通身的威压与极致的艳色碰撞,糅合成极具侵略性的美貌,散发出一种奇诡而邪异的吸引力。
吉时已至,鼓乐声骤然高昂。
崔玦眼神微垂,不自然地抿紧薄唇,心跳如擂鼓。就在这时,厅堂深处的喧哗静了一瞬,随即涌起更大的声浪。
他若有所感,倏然抬眸望去。
内堂深处,女官簇拥着凤冠霞帔的宫瑶,缓缓步出。
刹那间,周遭所有的声响,鼓乐、人语、风声,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骤然抹去。
崔玦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整个世界急速褪色虚化,唯有那道身影带着灼目的鲜明,撞入他眼底。
宫瑶头戴赤金点翠珠冠,累累珠帘垂落,隐约遮面。大红的嫁衣上以金线缂丝出繁复华丽的鸾凤和鸣图案,广袖曳地,庄重辉煌。她身姿窈窕,重重华服更衬得脖颈修长,肩线单薄,每一步却走得极稳,仪态万方。阳光透过高窗,恰好有一缕落在她周身,珠翠折射出细碎璀璨的光芒,恍若神女临凡。
崔玦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变得异常缓慢、沉重,一下,又一下,撞击着胸腔。耳中唯余陌生的轰鸣。他见惯宫闱绝色,历经无数风浪,早已练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此刻却难以抑制地怔在原地,目光紧紧锁住宫瑶身影,忘了周遭所有。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盛装的模样。平日里的灵动、狡黠,甚至偶尔幽怨的眼神,皆被珠帘遮掩,只余一种极致凛然的美,带着高不可攀的距离感,可又因知晓珠帘之后是她,而勾动心底最深处难以言喻的悸动。
珠帘之后,宫瑶的目光穿透晃动的珠串,落在阶上红衣蟒袍的身影上。
同样是一身大红,穿在他身上却无半分俗艳,只令人觉得尊贵无匹,气势逼人。平日见他多是青紫官袍,此刻红衣灼灼,竟似寒冰淬火,焕发出惊心动魄的俊美。他站在那里,身姿如松,是整个喧嚣世界的中心,却又奇异地在她看过去的瞬间,流露出某种片刻的孤立。周围所有鼎沸的人声、华丽的布置,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她的心口一跳,隔着重帘,目光落在他脸上,面如白玉,唇若涂丹,一双寒眸在红衣映衬下,除了平日的锋锐,竟多了一丝难以捕捉的怔忡……怔忡?
原本也有一刻愣神的宫瑶反应过来,嘴角几不可见地轻勾。
掌印大人,你惨啦,你坠入爱河了!!
她微微挺直背脊,将临时抱佛脚苦练两日的仪态端得十足,一步步,走向他。
走向她的夫君。
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