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瑶没理会众人的反应,目光落在草席上面色青紫一动不动的老头儿身上,又扫过那群哭得悲痛欲绝的家属,冷不丁开口:
“你爹死了没?”
正痛哭的几人一愣,抬起头,互相对视,嘴唇嗫嚅了几下,才挤出一句:“这、这可是一条命啊!青天大老爷!”
又来。
宫瑶脸上不耐之色更浓,一挥手打断他,几步就从高位上走了下来。她路过最先开口的胖子,扭头丢下一句:“拿笔,拿纸,我说你记。”
被点中的胖侍郎,堆满肥肉的脸皮先是愕然地一颤,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充血涨红。
他何曾受过这等羞辱?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无名无分,仅凭崔玦宠爱才得以坐在高处的女子如同使唤门下小吏一般呼喝!
他不就打了个圆场吗!真以为他好欺负!
一股被冒犯的暴怒直冲天灵盖,他几乎是本能地吸足一口气,胸腔鼓起,那双被肥肉挤得细小的眼睛里射出羞愤的光,眼看就要将积威多年的呵斥喷薄而出——
——就在电光石火的瞬间。
没有任何预兆,一道视线落了下来。
他所有冲到喉咙口的怒骂瞬间冻结。
他僵硬的眼珠极其缓慢地向上挪动了一寸余光。
高案之后,某人姿态未变分毫,依旧慵懒地倚着,左肘支在光滑的扶手上,冷白修长的手指抵着太阳穴,眼睫半垂,专注地看着自己另一只手中那份卷宗,似乎完全没留意堂下的这点小插曲。
现在这死太监已是穷途末路之际,狗急了还咬人,何况这是毒蛇。
罢了罢了!小不忍则乱大谋!
一怒之下,胖侍郎狠狠怒了一下。
也就是宫瑶不知道他的想法,宫瑶要是知道都得感慨一句,阿q精神该换名字。
众目睽睽之下,胖子涨红的胖脸上,怒色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转而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连声应道:“是,是,下官这就记,这就记。”
他到嘴边的呵斥硬生生咽了回去,憋着气,赶紧给旁边吓得噤若寒蝉的小厮递了个眼色,低声催促:“还愣着干什么!笔墨!快!”
此时,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宫瑶身上。
官员们饶有兴趣地看着宫瑶铺开的这场大戏。
确认没死?这是什么意思?打算替费家开脱?
那就做好准备迎接激烈的民愤吧!!!
今晚又能写一篇八股文练练字儿,明日给陛下呈上去。
崔玦这厮是顶着大帽檐儿光鲜亮丽地去督军,还是去灰溜溜地戴罪立功,这可有的说。
崔玦本人,始终半垂着淡漠无波的眼眸微微抬起,视线落在宫瑶身上。
他搭在扶手上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轻轻点了一下。
宫瑶已走到草席旁。
老头儿衣着单薄,面色青紫,就算没被马撞死,也得被他这群哭丧的儿女冻死。
旁边那个小孩儿冻得浑身发抖,却还徒劳地试图用那双生满冻疮的小手去焐热老人冰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