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说要给你说亲,你倒是主意大的很,直接进了宫去,婶婶担心你,出宫了以后,没有依靠怎么办!千万多攒些钱,多结交一些有用的。”
4;姐姐别听爹娘说这些丧气话!我和宫宁就是你的依靠。你供我们读书明理,我定要考取功名,宫宁也能找个好人家。4;
4;今年冬天格外冷,村里已经冻死好些人了。婶婶想给你做几件棉衣,却送不进宫去,不知你棉衣够穿吗?冷不冷?吃的怎么样?三年未见,是否清瘦了些?4;
东一句西一句,一看就是家里人她说一嘴你说一嘴这样写下来的,笔迹也有差别,看上去像是两个人抢着笔给她写的信。
毫不遮掩的爱,让她想起她的亲生父母。
爸爸妈妈,如果你们也能写信,会写些什么呢?会担心我在这里挨饿受冻吗?会心疼你们娇生惯养的女儿在这里为人端茶送水、甚至朝不保夕吗?会焦急我在此间举目无亲、无所依傍吗?
……还是不要知道好了。就当我还在那个世界,活得很好吧。成了一名成功的法医,住在你们精心为我布置的小家,每天骑着小电驴上下班,闲暇时和好友品酒爬山,压力大了就找个干净帅气的年轻人谈谈恋爱……
我本应那样生活。
自你们走后,我的人生便再无来处。
自来到此间,我的人生,连归处都渺茫不可知。
眼泪簌簌地落下,落在纸上,手背上,发烫。
提亲3
「御史忠君爱国,忧心国本,拳拳之心,天地可鉴。然,陛下金口玉言,天恩浩荡,赐此良缘,咱家岂敢不从?岂能不喜?」
「恰逢其盛,不敢专美。谨定于腊月廿二于积庆坊新府设宴,聊表圣恩。御史届时若得空闲,务必拨冗莅临,亲眼一观这祸乱之象,当面教诲咱家这悖礼之人。咱家必扫榻相迎,虚席以待。」
最后「扫榻相迎,虚席以待」八字,写得格外重,朱砂浸透纸背,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诚挚与威胁。
他不仅要娶,还要将这不合礼法的婚事置于煌煌日光之下。啧,一想到那些恨他入骨的正人君子们,亲自踏足他这阉竖的府邸,强忍着恶心与鄙夷,亲眼见证他们口中的荒唐,并对着他,躬身道贺,感觉格外有趣。
最后一笔重重收锋,崔玦满意地勾起唇角,侧过头,却看见怀里瘦得伶仃的人,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哭得悄无声息,只有肩膀难以自抑地微微抽动。
他将手臂收得更紧,让她的身体贴着自己,声音听不出情绪:“怎得?对咱家的安排不满意?”
怀里的人像是被这句话惊醒,猛地转过身,将湿漉漉的脸庞深深埋进他织金绣蟒的衣襟前,压抑许久的哭声终于破碎地溢出。许久,她才自他怀中抬起头,眼圈与鼻尖都哭得泛红,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半真半假地控诉:“都要成婚了,您是不是嫌弃我出身微贱,不配与您的名号连在一起?为什么信上只说我是六品掌事女官?就不能是掌印大人的未婚妻么?”
崔玦静默了一瞬,淡淡道:“没有,福安去办的。”
看着宫瑶哭得湿漉漉的眼,才接着说道:“后日就去。明日你先回家,从家里发嫁,花轿直接抬进我们的新府邸。”他顿了顿,难得冷硬,“他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宫瑶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是回答她之前的问题。
“出宫建府?皇上同意了?”宫瑶眼睛骤然睁大。
她刚知道这是崔玦的地界儿的时候,还暗自想过不愧是司礼监掌印,圣眷浓厚。
直到崔玦问出你是哪边的,她突然意识到,利益权力纠葛之下哪有纯粹的感情,崔玦住在宫里,外人看起来是宠爱非常,在寸土寸金,连自己妃嫔都要挤着的宫里,御赐给他如此豪华之宫殿,但实际,她猜测崔玦居于宫内是便于皇帝监视,若能出宫,无疑是挣脱了一道无形枷锁。
而于她,这无疑是天赐良机。她必须趁机从他这里攫取更多权力,不仅要为自己铺好后路,更要为叔婶一家谋得护身符,甚至是能让他们远走高飞的全新身份。若他们不愿走,也须有足以自保,不受她牵连的依仗。
崔玦盯着她骤然焕发出光彩的瑞凤眼,鬼使神差地,他竟又拿起支朱笔,冰凉的笔尖饱含殷红的朱砂,极其轻柔地在她上挑的眼尾细细描了一道。
鲜红的色泽瞬间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晕开,原本清冷疏离的眼型陡然被拉长、上挑,平添了几分妖异诡艳的魅惑力。
宫瑶完全愣住,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崔玦似乎极为满意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杰作,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玩味。他笔尖不停,竟又就着那抹红,在她眼眶周围笨拙地画了两个硕大又滑稽的红圈。
宫瑶反应过来,顿时气急败坏,她想也没想,伸出手指,沾上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崔玦脸上抹去。
冷白的脸颊上瞬间多了三道歪歪扭扭的黑痕,像极了冷脸猫。
指尖触及冰凉皮肤的刹那,两人俱是一愣。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恰在此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福临躬身而入。他一抬头,恰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家老祖宗,脸上顶着三道墨痕,怀里抱着同样脸上染着朱砂张牙舞爪的奶奶。
福安瞳孔骤缩,手一抖,磕在门框上发出一声脆响。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死死抵着冰凉的地砖,魂飞魄散。
天塌了。
书房内,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个小小的灯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