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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第1页）

崔玦洗漱毕，没等宫瑶醒，只草草用了几口早膳，便着衣出门。今日下朝，他须与正德帝好好谈谈赐婚之事。

宫道上，夜里新下的雪早被内侍清扫，却仍留着薄薄一层湿寒的霜，青黑石板在昏黄灯火里泛着冷光。肩舆在静默中缓缓而行，火炬将道路照得忽明忽暗，寒风挟着细雪扑打帘角，簌簌作响。

崔玦垂着眼，指尖一颗一颗捻动朱砂珠子，轻微的碰撞声清冷而缓慢。沿途侍卫屏息肃立，太监远远瞧见肩舆影子，早早便跪伏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石板，直到肩舆远去，才敢起身。

午门鼓声响起时，天色仍未大亮。雾霭低垂，百官依品级列立，寒气自脚底直往骨缝里钻，呼出的白雾一口接一口，在夜风里转瞬消散。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整列人群却不敢动半分。

崔玦的肩舆径直穿过奉天门，在皇极殿丹陛东侧缓缓落下。他缓步踏上汉白玉台阶，走上蟠龙御道。

殿内鎏金铜炉升起袅袅龙涎香，御座尚空。崔玦站在御座左下方，目光掠过鱼贯而入的百官。

户部尚书费哲远入殿时，他微微颔首，后者连忙拱手，示意回礼。

“皇上驾到——”司礼监随堂太监的唱喙声打破寂静。

正德帝升座，十二章衮服上的日月山河在烛光中隐约可见。崔玦率先跪拜，声音清越：“恭请圣安！”

百官齐声山呼万岁，声浪如潮，震得梁间尘灰扑簌而落。

正德帝居高临下，目光掠过满殿伏拜的臣子，唇角微抿，笑意若隐若现：“平身吧，爱卿们。”

崔玦率先起身，衣袂翻动。

随后，依例奏报开始。自边关紧急军情起，直至宫中琐碎事务，渐渐地，话题便微妙地转向了百官借机对崔玦婚事的明嘲暗讽。清流、世家、以及隐约的崔玦党，三派相互攻讦，唇枪舌剑，殿内一时间喧哗不绝。

正德帝却端坐御座，饶有兴味地观望，不发一言。

崔玦在御座之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众臣的嘴不断张张合合，屋外大风肆虐，屋内地龙炙烤，冷与热在这片金碧辉煌的宫宇里对撞翻涌，空气仿佛生出一种无形的流动，群臣在其中，就像吐泡泡的鱼。

直至议题转到吏部司务厅司务一职，有人提议由太后长兄费锦城接任时，崔玦才终于冷淡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压过了所有嘈杂：

“关于费大人前番所受诬陷一案，”他语调平稳无波，“咱家已会同大理寺、刑部联合彻查，确系陆淮维江中等人构陷污蔑。此等宵小，咱家已尽数依照律法处置。其心之险恶，对费大人清誉之损害，难以言表。咱家认为，朝廷实在该对费大人有所补偿，此番职位调动，正当其时。”

崔玦一开口，不论清党、世家，还是原本就依附于他的官员，霎时间全场静默。

方才那些暗中嘲讽引经据典的臣子，此刻竟无一人再敢张口。

御座之上，正德帝唇角依旧噙着那抹似是而非的笑意，眼底却不着痕迹地闪过一丝极快的冷冽之光，他声音依旧平和：“众爱卿，对此……可还有异议？”

殿内落针可闻。

许久，久到正德帝几不可察地蹙起了眉尖，流露出一丝不耐之时，才有一名站在后排的御史仿佛下定了决心，犹疑着出列，声音发颤却强自镇定：

“陛下！费大人之案……审结是否过于仓促？仅凭崔掌印与三法司一面之词，便定了陆、江二位大人的罪，是否……是否欠缺服众之明证？又如何……如何能全然取信费大人之清白？”

“咱家只听说有罪要证明，第一次听说清白要证明的。”崔玦回头，与开口说话的人视线相迎，语气仍然淡淡。

“好了，”正德帝适时开口，打断了这危险的寂静，他的视线在崔玦与下方垂首不语的费哲远之间流转片刻，笑容重新变得圆融温和，“费爱卿此番受委屈了，朕心甚悯。这样吧，朕私库里有几匹新进的上用缎子，还有些滋补药材，一并赏了。费尚书，回去可要好好替朕安慰一番。”

费尚书闻言，慌忙出列，撩袍跪倒在地。他的眼神飞快地在御座上含笑的正德帝和身旁神色淡漠的崔玦之间悄悄一转，旋即深深叩首下去，声音带着十足的感激：

“臣……臣代锦城，叩谢陛下天恩！陛下隆恩浩荡，体恤臣下，实令臣感激涕零，无以为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的额头紧贴着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将所有的恭顺与感恩都透过这动作传达出去。

正德帝看着伏地谢恩的费哲远，脸上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终于真切了几分，显露出些许满意的神色。他微微颔首，声音放缓，带着一种恩威并施的语调：

“费尚书平身吧。爱卿是受委屈了，朕心里有数。”

待费哲远再三叩谢后躬身退回班列，正德帝目光扫过满殿文武，今日的主要戏码已然落定，他显然不打算再听更多无谓的争执。

“北凛蛮部近来屡犯边关，其心叵测，军情紧急，不容轻忽。崔爱卿，”他看向崔玦，“另，首辅、兵部尚书、英国公，尔等随朕至文华殿，详细议个章程出来。”

说罢，正德帝不再停留，起身离座。司礼太监立刻高唱：“退朝——！”

百官齐齐躬身：“恭送陛下！”

在一片山呼恭送声中，正德帝的身影消失在御座之后。被点名的几位重臣神色一凛，纷纷整理衣袍，准备移步文华殿。

崔玦面色依旧平静，仿佛早已料到，他率先迈步，无声地跟随着皇帝的仪仗方向而去。其余被点名的大臣见状，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