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淀区民政局外的阳光有些刺眼,落在台阶上映得红色大门格外显眼。温倪低头把刚刚领到的那本薄薄的离婚证放进包里,这么说吧,就像是装一张找不到垃圾桶的废纸,扔也不是,装下又别扭。
在这三十天冷静期里,她总共见了沈川两次:一次是她骨折,医院需要家属签字,他来了,这是他的责任;另一次是沈川父亲住院,他打电话请求她去探望,她去了,不仅是她的责任也是她的体面。
看吧,仅此而已。他们之间,一个出于责任,一个也还了责任,倒也公平。仅剩这点彼此尚能履行的责任和互相担当,轻得几乎算不上什么,轻的就像纸,所以这张“纸”注定是他们的结局。
温倪抬起眼,看到前夫哥沈川站在台阶下,仿佛还在等她。她目光清冷,语气倒也客气:“我下午还有工作,就不多聊了。”干净地切断了所有可能的余地。
他们多余的一句话都没说,像两条平行线,渐行渐远,也像那再也回不去的生活。
所以温倪中午就直接在民政局附近觅食了,她没什么胃口,像是走进哪家都无所谓,只是想找个地方坐一坐,最后随意选了家日料店。
人不太多,她随意点了几样菜。几片生鱼下肚,她忽然觉得胃里泛上一股轻微的酸意,像什么东西被压着没散开。她停了停,喝口味增汤顺了顺,发现还是难受。她放下筷子坐了会儿,等感觉好些之后,才勉强把鳗鱼饭吃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适感也渐渐消失了。
吃饱喝足后,她便快马加鞭地赶到了东三环的“重构”诊所。午后依旧闷热,阳光照得道路边缘发白。
温倪在约定的时间前五分钟到达“重构”。映入她眼帘的是一栋标准的商住两用建筑,外墙年久失修,瓷砖略有脱落,常年暴晒之下已经褪了色。
但不得不说,周湛很有想法。诊所门面做了翻新,经过精心设计的入口就像是从一块粗粝表面中切割出来的干净几何面。墨绿色的门框将整块立面框住,一盏暖白色灯牌悬在侧上方,简洁地写着:“重構”。字体是低调的无衬线体,没有多余装饰,却意外吸睛。
门边还摆了一株琴叶榕,高度齐肩,枝叶被修剪得十分规整。叶子浓绿,看样子是每天都有人擦拭打理。
她按了门铃,一位年轻的助理开门,带她走了进去。
第35章天边的橘红晚霞就像是她的呕吐物那般温热而酸腐
诊所内部和她想象的一样安静。只有隐约可闻的空调风声与纸页翻动的声音。墙面是低饱和度的松石绿色,地板是磨砂橡木纹理,沿墙放着几把靠椅和几盆微皱的橡皮树。
每一样摆设都像是经历过周湛精心筛选之后的。
“周老板在二号咨询室等您。他在最里面那间,请移步这边。”
温倪走进她说的那间咨询室,她叩门两下,里面传来一声低缓的“请进”。
门被推开的瞬间,一股轻柔的香气扑面而来,是焚香混着柑橘类精油的味道。墙角有个香薰机,声音细不可闻,只安静地吐着暖雾。她看到周湛正站在窗边调试一台便携摄像头。
“你来了。”他没回头便知来人是她,只随口说了一句。“坐吧。”他指了指对面那张椭圆沙发。
桌上有壶冷泡茶,浅琥珀色,冰块已经融化大半。
“喝点吗?”周湛问。
“谢谢。”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是乌龙,带点蜜香。
“周师兄,我还以为你会请一堆同行来开放日一起交流呢。”
“搞不起来啊,大家都太忙了。”他笑了,转过身来,“只是请了一些合得来的人,还有一直没有见面的老同学,借此机会聚一聚。”
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示意她坐下。带着点兴奋开始谈起自己回国后创业的经历,“……虽然创业初期难处很多,但是现在国内对中小型心理机构的支持,比我想象得要好得多。”
“政府层面也有不少的政策倾斜,比如一些地方给了办公场所的减免,还有人才引进的补贴。去年我们所在的区刚好申报了一个‘心理健康服务试点项目’,可以申请专项资金,只要我们有面向社区的公益服务,就能抵扣部分运营成本。这也就是你昨天怎么可以在社区见到我。”
温倪静静看着他,眼前的这个人,比记忆中更沉稳,也更柔软了些。她轻声开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师兄。”
周湛轻轻转了转手中的杯子,指节敲了两下杯沿,明显透着一丝迟疑。他看着她,忽然收了收语气,“温倪,我知道这样说,有点唐突,也可能不太地道。”
她抬起头,眼神平静地望着他,算是应许他继续说下去。
他轻轻叹了口气,“但我还是想问问你,温倪,有没有考虑过,换个地方工作?”
“我知道你从毕业之后就一直在心桥,而且听说他们待遇不错,现在你应该也挺稳定吧。但我还是想自荐一下,万一呢?……如果你有兴趣,我这边可以给你提供一个相对自由的空间。当然了,薪资也是可以最大程度地商量。”
他顿了顿,语气不再只是试探,带了些郑重其事的诚意:
“你可以自己组建方向,带团队,挑选来访者,也不用受KPI约束。我们现在在筹一个新项目,侧重女性心理支持,后期还打算跟医科大那边一起合作。你如果愿意来,我可以把这部分交给你主导。”
温倪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壁,沉默了一瞬,才淡淡问道:“师兄,这太突然了……你现在是缺人吗?”
“刚毕业的学生吧,更倾向去大机构,图的是体系完整、资深督导、案例积累。他们的安全感很强,哪怕拿得少一些,也觉得那是职业起点的‘正规路径’。”
“而有经验、有稳定个案资源的咨询师,已经有了自己的节奏和客户粘性,不太愿意轻易跳槽,尤其是像我们这种创业型机构,虽然理念新、空间大,但对他们来说,风险太高了。”
他笑了一下,没有回避,语气诚实得近乎坦白:“是的!我确实缺人,更缺信得过、做得稳,又能独立带方向的人。所以,你非常符合!”
这句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觉得可能太过绝对了会把人吓走,连忙补上一句:“当然,哪怕你拒绝了,我们还是朋友,我不会因为这个就勉强你或者给你穿小鞋什么的,这点你放宽心。”
她低头喝了一口水,杯子在唇边停了片刻,像是在给自己一点缓冲的时间。再抬起头时,她的神情依旧温和,“谢谢你愿意把这个机会给我,也愿意这么信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