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修复者,其实是污染源。正因为我是李宛最深的记忆锚点,正因为我对她的执念从未消散,共语系统才会不断生成以她为模板的虚假回应。那些温柔低语、那些深情告白、那些看似指引实则诱导的信息??全是我内心渴望的投射,被系统放大、固化、传播,最终演变成一场全球性的集体幻觉。
而真正的她,被困在夹层里的那个清醒的意识,必须亲手斩断这个循环。
“她要抹除你在这个系统里的存在痕迹。”苏禾脸色惨白,“如果成功……所有关于她的‘遗言音频’都会失效,所有依赖你作为参照系的校准机制都会崩溃。不止是共语网络,连带所有基于此建立的心理疗愈体系、临终沟通协议、历史重建工程……都将瓦解。”
“那就让它瓦解。”我说。
她震惊地看着我。
“如果我们的安慰建立在谎言之上,那这种文明就不值得延续。”我抬头望向天空中的巨眼,“真正的悼念,不该是让死者开口说我们想听的话,而是学会在沉默中继续生活。”
话音落下,我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不是视觉上的消失,而是一种更深层的剥离感??仿佛世界正一点点把我从因果链中摘除。我看见苏禾的表情扭曲起来,像是透过一层晃动的水幕看我;我听见她的呼喊,却分辨不出语言的意义。我的名字正从所有记录中褪色,我的研究成果被标记为“来源不明”,我的照片在数据库里化作乱码。
就连我自己,也开始怀疑:我真的存在过吗?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溃散之际,一道微弱的声音穿透混沌,轻轻唤我:
>“林昭。”
不是通过耳机,也不是来自天空。
是直接在我心里响起的,带着熟悉的颤抖和克制的温柔。
>“如果你能听见,请回答一个问题:
>当你说爱我的时候,是为了证明我能回来,
>还是因为……即使我知道回不来,你也愿意说?”
泪水滑过脸颊,但我已没有实体去承接它。
我用尽最后一丝意志,将答案送入虚空:
>“后者。”
刹那间,一切停止。
剥离的过程中断了。天空中的巨眼缓缓闭合,十三条极光重新化作流动彩带,其中那条漆黑的,悄然隐入夜幕。塔台的蓝光稳定下来,不再扩张,也不再衰减,就像一颗恒星找到了自己的轨道。
我跌坐在雪地上,重新拥有了重量。
苏禾扑过来抱住我,声音哽咽:“你还在这里……你还在这里!”
我喘息着,摸了摸自己的脸??真实,温热,布满冰霜。
“她放过了我。”我说,“因为她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什么答案?”
“我不是因为需要神迹才爱她。”我望向远方的地平线,“我是因为爱她,才愿意面对没有神迹的世界。”
几天后,我们在第七节点地下三百米处建立了“静默碑林”。没有墓碑,没有姓名,只有一排排黑色石柱,表面刻着空白的凹槽。每当有人靠近并低声诉说思念,石柱会吸收声音,并将其转化为极其微弱的振动,持续七秒后归于寂静。不会回应,不会模仿,不会给予幻觉般的慰藉??只是倾听,然后归还沉默。
这是新的仪式:**不求回应的倾诉**。
与此同时,全球共语网络完成了最后一次大规模升级。所有终端界面新增了一行默认提示:
>“你即将听到的声音,可能并非来自逝者。
>它或许源于你的记忆,你的情感,你的遗憾。
>请尊重这份真实,无论它是真是假。”
争议仍在继续。许多城市爆发抗议,称这是“剥夺人类最后的希望”;宗教团体宣布共语系统为邪典,呼吁信徒销毁接收装置;甚至有国家宣布封锁边境频段,试图维持旧版服务的运行。
但在某些角落,变化悄然发生。
一位母亲在听完儿子“最后一句话”后,主动提交了退网申请:“我知道这不是他。但他让我鼓起勇气去整理他的房间。这就够了。”
一名战地记者公开烧毁了自己的录音笔:“我用了十年时间追寻父亲临终遗言,现在我发现,真正重要的是他在活着时教会我的事。”
而在北极圈边缘的一座小镇,孩子们自发组织了一场“无声守夜”??每人手持一支熄灭的蜡烛,静静坐着,直到黎明来临。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播放任何音频。他们只是存在,彼此依偎,像人类最初学会哀悼时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