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晦暗的妖眼
从此以后,他的生命里还会有很多很多美好的女子,却再不会有她。
那些女子美丽娇艳、红袖添香,却会随着岁月老去,芳华不再。唯有佘小妹,永远鲜活年轻,百十年过去,还会睁着那双雾蒙蒙的大眼睛,娇俏地微笑。
人生是一场虚空大梦,他梦着,而她悄悄醒了。
四人的行程比起两人自然要热闹许多,松香是个自来熟的,地锦又永远是那个被欺负的角色,因此光看这二人互动,每一日都不寂寞。只是松香总忍不住抱怨——若不是地锦法力不济,他二人一人御剑带一个,早就轻松到目的地了。每每此刻,地锦便会叹口气,开始说教:“师妹,既已下山,便不可擅用法术……”“师父曾说过……”听得众人双耳饱受其苦。后来松香索性开始自问自答——“师兄,若不是你法力不济……”“师妹,既已下山……”俨然一个神经病。
一路行来,由夏末入初秋,又进深秋。这一路上,地锦从未说起过究竟是谁托付他来,素时也从未提起过自己此行的目的。这些秘密如潜伏在平和海底的漩涡,静静维系着四人间的某种平衡。
这天将夜,因前路与爷爷给的地图略有些不同,四人绕了些弯路,未来得及赶到下一个城镇。天色渐黑、暮色四合,空中一轮皎洁的月亮被层层云影遮住,光线变得极其晦暗。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搭讪素时、戏弄鱼丸、调笑地锦的松香突然变得沉默起来,就连步子也迈得又轻又慢。
素时第一个发现异样,停住脚步问道:“松香,你没事吧?”
这十几日来的相处,倒也让她慢慢习惯了与松香直呼其名。
松香在黑暗中摇了摇头,眼里却到底闪过一丝慌乱。
素时还欲再问,一直在旁沉默的地锦却突然伸出手,将袖子递到松香面前。
他风轻云淡地说:“袖子破了,漏风。师妹,能不能辛苦你帮我一路揪住,到住处再缝?”
如此蹩脚的借口,素时心中却掠过一丝暖意。她不知松香是怕黑还是别的什么,因四人一路上都未曾夜间行路。可地锦没有直言,却是借口袖子破了,让她牵着袖子而行……这样的他,却当真温柔。
松香怔了一下,忽然发出一声轻笑:“笨师兄,我使个法术,袖子便不破了呀。”
地锦一时语塞。
松香的笑声一滞,发出一声喟叹:“师兄真傻,不过,也真好。”她双臂一张,竟作势要去抱地锦。地锦吓得倒退一步,躲在素时身后:“师妹,别……”
松香伸在空中的手摸索了几下,慢慢放下。这一来,素时看出了不对劲,急忙问道:“松香,你莫非得的是……雀蒙眼吗?”
她在茶摊听故事的时候,有人说起过这种病症。雀蒙眼,便是夜盲之症,在黑暗中或是夜晚,患病重者会完全看不见东西。
松香一怔,道:“是吗?大概是的吧,反正似乎是几年前便慢慢变成这样了。”
她虽然畏惧黑暗,声音里却没有自怜自伤,依旧十分豁达。倒是地锦似觉忧心,轻声问道:“素时姑娘,可有办法治吗?”
素时道:“听闻多用些猪肝等脏器便会好些。一会儿到了客栈安顿下来,我跟店家要些材料,明日便做猪肝给你吃吧。”
“脏器?”松香一怔,做了个欲呕的动作。地锦轻轻咳嗽一声,唤道:“师妹……”
大约是因为静夜微寒,他的声音里不知怎的染上了一层乞求之意。松香不说话了,倒是鱼丸吸了吸口水:“那是你没尝过姐姐做的猪下水。真是人间美味呀,包你吃了还想吃!”
素时微微一笑,伸手解下背囊,取出那只狐狸灯。她拿火石点亮,暖暖的光霎时照亮了黑夜。松香揉了揉眼睛,笑道:“太好了,多少能看清些了。”
素时把灯交到左手,右手伸到了松香面前。松香模模糊糊看见,微微一怔,便明白过来,伸手握了上去。
松香的手很软,很温暖。素时想,大抵是自己的手太过冰凉了。她从未和一个女孩子这么亲密过,内心其实有些别扭。但想到松香方才声音里的豁达,她又觉十分不忍。只是这段路而已,她告诉自己。
“哎呀,你的手好冷。”松香说着,用两只手一并覆住素时的手,笑眯眯地道,“好了,我们已经跨过了友情的大门,走向了……”
“喀喀。”地锦在后面轻声咳嗽。素时回头望他一眼,他却立刻别过头去,似乎很为这个师妹感到丢脸。素时不觉轻笑,心中的紧张感也渐渐消失了。
四人又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看见了前方的小镇。古旧的客栈隔壁是一间酒肆,一个漂亮妇人当垆卖酒,正在收摊。远远瞧见了素时一行人,她便扬声喊道:“老秦,投宿的来了!”
她倒是十分热情,也不顾自己的摊了,上来引着几人向客栈走去。
妇人仔细看了看松香,问道:“姑娘可是眼睛不便吗?”
松香摆了摆手正要说话,地锦却突然道:“是,她暗处视物十分不便。”
“师兄……”松香郁闷,“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
素时抓着松香的手紧了紧,脸上浮起笑意:“你师兄是想帮你打听有没有什么良方……”
地锦顿时咳嗽起来,脸深深地埋了下去。那妇人笑眯眯地左看右看,一副十足八卦的模样:“好好好,这不可言说的,才是最妙的。良方嘛,我是没有。不过此去一直向西,有一座大城镇。我听前几日路过的几个游医说起,方圆百里内最擅治疗眼疾的几个名医都在那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