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竟凭着一片花瓣,找回了自己。
许知远盘膝坐下,将木箱置于中央,双手轻抚箱面。银焰悄然升腾,在空中织成一面薄纱般的镜影。他闭目凝神,以心唤忆。
片刻后,镜中浮现画面:
一间狭小牢房,四壁冰冷。少年蜷缩在角落,身上布满鞭痕。每日清晨,都会有白衣人送来一碗乳白色药汤,强迫他饮下。起初他还挣扎,后来便麻木地吞咽,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弧度精准,眼神空洞。
但某一天,送药的仆役不小心打翻药碗,一片白花瓣随风飘入窗内,落在少年掌心。
那一瞬,他愣住了。
花瓣极普通,却让他鼻尖一酸。某种遥远的东西在心底翻涌,像是井底沉石被月光唤醒。他悄悄将花瓣藏入枕下,夜深人静时拿出来看,一遍遍摩挲,仿佛那是唯一的温度。
梦来了。
梦里有个女人在纺线,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她穿着粗布裙,头发用木簪挽起,左脚鞋子有个补丁,是用旧衣角剪的。她说:“三十七不是你的名字,你是阿阮的儿子,你爹给你取名叫‘念安’,盼你一生平安。”
少年在梦中哭醒,发现脸颊湿透。
从此,他开始反抗。不再喝药,不再微笑。哪怕被打得昏死过去,醒来第一件事仍是摸向枕下??即便花瓣早已化为尘土。
直到那一夜,天空裂开,银焰降临,“永乐无苦天”崩塌。所有编号者都被释放,唯独他留在原地,不愿离开。他在墙上刻下母亲说过的话,收集风吹来的白花,点燃篝火,守候某个可能永远不会到来的身影。
许知远睁开眼,泪水滑落。
他伸手触碰镜面,轻声道:“念安。”
刹那间,银焰暴涨,穿透虚空,直射荒漠深处。远处沙丘轰然塌陷,一座地下石殿显露轮廓。殿门刻着古老符文:“忆冢??葬情之所,封心之狱。”
这是“净笑体系”真正的源头。
千年前,一群自诩“渡世”的修士认为人间苦难皆源于情感,遂创立“无忧道”,主张斩情灭欲,以欢笑治世。他们挖掘天地情绪之力,建立“欢喜海境”,将悲痛转化为“乐能”,供养自身长生。为此,他们建造“忆冢”,专门收容世人不愿割舍的记忆,封存于水晶棺中,再抽取其情绪精华。
而守护这些记忆的,正是最初一批觉醒者??他们自愿献出记忆,换取世界安宁。可惜后来权力腐化,继任者将“守护”变为“掠夺”,强行剥离百姓真情,制造出一代代“笑脸傀儡”。
许知远走入石殿时,空气中漂浮着无数晶莹光点,每一颗都包裹着一段记忆:
一个男子在婚礼上亲吻新娘,眼中含泪;
一位母亲抱着婴儿轻摇,哼着摇篮曲;
老友重逢,相视一笑,举杯共饮……
这些都是被禁锢的“真忆”。
而在大殿最深处,摆放着七口青铜棺。前六口已空,唯有第七口尚有微光流转。棺身上刻着三个字:
**许氏**
许知远呼吸停滞。
他缓缓推开棺盖,只见其中并无尸骨,只有一团柔和的银雾缓缓旋转。雾中传来熟悉的声音??是他母亲的咳嗽声,是她轻拍床板哄他入睡的节奏,是她在灶前低声念叨“知明最爱姜汤”的呢喃……
这是她被强行抽出的记忆本源。
银焰震动,如子见母般匍匐环绕。许知远跪倒在棺前,泣不成声:“娘……我来接您回家了。”
就在此刻,整座忆冢剧烈震颤。穹顶裂开,黄沙倾泻而下。七道黑影从四面八方逼近??竟是七具身穿金袍的干尸,眼窝燃烧着幽绿火焰,手中握着断裂的铃铛。
“逆徒……竟敢开启忆冢……”为首的干尸嘶哑开口,“我们……才是真正的守护者……情感乃万祸之源……唯有永恒之乐……方可救世……”
他们是“无忧道”最初的七位祖师,早已舍弃肉身,将魂魄寄于铃铛之中,世代镇守此地。在他们看来,许知远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放纵痛苦,引向混乱。
“你们错了。”许知远站起身,擦去泪水,目光如刀,“痛苦不可怕,可怕的是假装它不存在。你们用欢笑掩盖伤口,结果让它溃烂千年。真正的安宁,来自面对,而非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