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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沧浪诗话诗辩严羽(第1页)

二、沧浪诗话·诗辩(严羽)

诗之法有五:曰体制[13],曰格力[14],曰气象[15],曰兴趣[16],曰音节[17]。

诗之品[18]有九:曰高,曰古,曰深,曰远,曰长,曰雄浑,曰飘逸,曰悲壮,曰凄婉。其用工[19]有三:曰起结[20],曰句法[21],曰字眼[22]。其大概有二:曰优游不迫,曰沉着痛快[23]。诗之极致[24]有一,曰入神[25]。诗而入神,至矣,尽矣,蔑[26]以加矣!惟李、杜得之。他人得之盖寡也。

禅家[27]者流,乘有小大[28],宗有南北[29],道有邪正;学者须从最上乘,具正法眼[30],悟第一义[31],若小乘禅,声闻辟支果[32],皆非正也。论诗如论禅,汉、魏、晋与盛唐之诗,则第一义也。大历[33]以还之诗,则小乘禅也,已落第二义矣。晚唐之诗,则声闻辟支果也。学汉、魏、晋与盛唐诗者,临济[34]下也。学大历以还之诗者,曹洞[35]下也。大抵禅道惟在妙悟[36],诗道亦在妙悟,且孟襄阳[37]学力下韩退之[38]远甚,而其诗独出退之之上者,一味妙悟而已。惟悟乃为当行[39],乃为本色[40]。然悟有浅深,有分限[41],有透彻之悟,有但得一知半解之悟。汉、魏尚矣,不假悟也。谢灵运至盛唐诸公,透彻之悟也;他虽有悟者,皆非第一义也。吾评之非僭[42]也,辩之非妄[43]也。天下有可废之人,无可废之言。诗道如是也。若以为不然,则是见诗之不广,参[44]诗之不熟耳。试取汉、魏之诗而熟参之,次取晋、宋之诗而熟参之,次取南北朝之诗而熟参之,次取沈、宋、王、杨、卢、骆、陈拾遗[45]之诗而熟参之,次取开元、天宝诸家之诗而熟参之,次独取李、杜二公之诗而熟参之,又取大历十才子[46]之诗而熟参之,又取元和之诗[47]而熟参之,又尽取晚唐诸家之诗而熟参之,又取本朝苏、黄[48]以下诸家之诗而熟参之,其真是非自有不能隐者。倘犹于此而无见焉,则是野狐外道[49],蒙蔽其真识,不可救药,终不悟也。

夫诗有别材[50],非关书也;诗有别趣[51],非关理也。然非多读书,多穷理,则不能极其至。所谓不涉理路,不落言筌者,上也。[52]诗者,吟咏情性也。盛唐诸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53]。故其妙处透彻玲珑[54],不可凑泊[55],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近代诸公乃作奇特解会[56],遂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夫岂不工,终非古人之诗也。盖于一唱三叹之音,有所歉焉。且其作多务使事[57],不问兴致;用字必有来历,押韵必有出处,读之反复终篇,不知着到何在[58]。其末流甚者,叫噪怒张[59],殊乖忠厚之风,殆以骂詈为诗[60]。诗而至此,可谓一厄[61]也。然则近代之诗无取乎?曰:有之。吾取其合于古人者而已。国初之诗尚沿袭唐人:王黄州[62]学白乐天,杨文公、刘中山[63]学李商隐,盛文肃[64]学韦苏州[65],欧阳公[66]学韩退之古诗,梅圣俞[67]学唐人平澹处,至东坡、山谷[68]始自出己意以为诗,唐人之风变矣。山谷用工尤为深刻,其后法席[69]盛行,海内称为江西宗派。近世赵紫芝、翁灵舒辈[70],独喜贾岛、姚合[71]之诗,稍稍复就清苦之风;江湖诗人[72]多效其体,一时自谓之唐宗;不知止入声闻辟支之果,岂盛唐诸公大乘正法眼者哉!嗟乎!正法眼之无传久矣。唐诗之说未唱,唐诗之道或有时而明也。今既唱其体曰唐诗矣,则学者谓唐诗诚止于是耳,得非诗道之重不幸耶!故予不自量度,辄定诗之宗旨,且借禅以为喻,推原汉、魏以来,而截然谓当以盛唐为法,虽获罪于世之君子,不辞也。

(选自郭绍虞校释:《沧浪诗话校笺》,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

1。作者简介

严羽,字仪卿,一字丹邱,自号沧浪逋客,福建邵武人。约生于南宋绍熙年间,卒于理宗时期。居于樵川莒溪之上,因有沧浪水流出,故以之为号。

严羽终生隐居未仕,大部分时间在家乡度过,与同族诗人诗歌唱和。同乡黄公绍在其《沧浪吟卷》序言中称严羽为人“粹温中有奇气”。他自己也在诗中自称“我也摧藏江海客,重气轻生无所惜”,表明他并非一个淡泊忘世之人。严羽身处南宋偏安时代,国势衰微,故常在诗中感时忧国。为避家乡之乱,严羽曾两次避居外地。第一次避乱地为江、楚间,在湖南、江西一带。绍兴四年末归乡后,结识江湖派诗人戴复古,二人交谊很深,曾于樵川望江楼论诗,传为佳话。《沧浪诗话》大概即写于此时。戴复古《祝二严》诗云:“羽也天资高,不肯事科举。风雅与骚些,历历在肺腑。持论伤太高,与世或龃龉。长歌激古风,自立一门户。”对严羽的为人和诗学思想都有评价,特别指出严羽论诗立论“太高”“与世龃龉”的一面。端平元年(1234),邵武又生动乱。乱定后,严羽开始长达十年的漫游吴越的生涯。此期诗作对当时发生的许多重大政治军事事件都有所反映,可见他对民族危亡的关切。严羽在《沧浪诗话》中强调学习盛唐,既有推崇盛唐诗风之心,也不无向往盛唐国运之意。

2。背景知识

严羽的《沧浪诗话》是南朝钟嵘《诗品》和晚唐司空图《与李生论诗书》之后又一部强调文学“审美性”的重要诗论著作。这部诗话以禅论诗,分析宋代诗坛主盟江西诗派的种种弊端,提出了救弊纠偏的具体方法和理论根据。严羽在《答出继叔临安吴景仙书》中说:“仆之《诗辩》,乃断千百年公案,诚惊世绝俗之谈,至当归一之论。其间说江西诗病,直取心肝刽子手。”他是将江西诗派放在千百年诗歌史上加以批判的。通过评价每个时代诗歌的艺术特点,总结其优劣得失,斟酌其等第高下,严羽确立了一个理想的诗歌审美标准,然后用这个理想的审美标准作为诊断江西诗病的依据,并指点救治的法门。

中国古典诗歌发展到唐代,无论是古体诗还是近体格律诗都已达到艺术的顶峰。宋诗面对唐诗的优秀传统,力图表现自己的艺术特色。宋人借鉴唐宋古文的写作方法写诗,使诗歌在整体上向散文化方向发展,议论和说理成分明显增加,典故运用非常普遍,写诗越来越依赖学问。散文化拓展了宋诗的表现领域,丰富了宋诗的表现方法,并发展出宋诗独有的艺术特色,平淡自然而又妙趣横生,眼前景物寓深邃哲理,形成所谓的“理趣”。但也因此带来了多议论而少形象、多说理而少抒情、多典故而少意境、工字句而伤天然等弊端,诗歌的审美性被诗人忽略了。宋诗的散文化始于苏轼,但他在手法上融会贯通的同时不失诗歌本色,说理、议论和学问在他那里并未成为损害诗美的因素。黄庭坚的诗歌更注重说理、用事,明确主张写诗“以理为主”,要“精读千卷书”“词意高深要从学问中来”,做到“无一字无来历”,提倡“夺胎换骨”“点铁成金”的创作方法。这种创作方法被江西诗派的后学,发展到极端,诗歌写作更加远离了形象和意境。南宋张戒评价这一过程说:“子瞻以议论为诗,鲁直又专以补缀奇字,学者未得其所长,而先得其所短,诗人之意扫地矣。”到了明清两代,批评江西诗派的声音仍然不断出现,如明代何景明《汉魏诗序》说:“宋诗言理。”胡应麟《诗薮》说:“禅家戒事理二障,余戏谓宋人诗,病正坐此。苏黄好用事,而为事使,事障也;程邵好谈理,而为理缚,理障也。”清人吴乔《围炉诗话》引《诗法源流》说:“唐人以诗为诗,宋人以文为诗;唐诗主于达性情,故于三百篇近,宋诗主于议论,故于三百篇远。”面对江西诗弊,宋人自己在创作上也努力突破,如“四灵”和江湖派诗人学习中唐贾岛、姚合和晚唐诗人,但趣味却越走越狭。严羽的《沧浪诗话》是对江西诗派流弊的一次彻底的理论清理。

3。文本解读

《沧浪诗话》全书分六个部分:诗辩、诗体、诗法、诗评、考证,最后附录《答出继叔临安吴景仙书》。“诗辩”是全书最有理论价值的部分。

《沧浪诗话·诗辩》的最大特色是“以禅喻诗”。以禅喻诗不是从严羽开始的,唐代已经有人以禅境喻诗境。如诗僧皎然《答俞校书冬夜》:“月彩散瑶碧,示君禅中境。真思在杳冥,浮念寄行影。”北宋开始流行学诗似参禅的说法。如苏轼《夜直玉堂携李之仪端叔诗百余首读至夜半书其后》:“暂借好诗消永夜,每逢佳句辄参禅。”后来,吴可就把“参禅”与“学诗”的相似之处更明确地指出来,《藏海诗话》即有三首《学诗诗》,其一云:“学诗浑似学参禅,竹榻蒲团不计年。直待自家都了得,等闲拈出便超然。”作为江西诗派宗主的黄庭坚也有“悟入”“神会”等说法。他的学生范温的《潜溪诗眼》中也常谈到“悟入”,如“识文章者,当如禅家有悟门”“盖古人之学,各有所得,如禅宗之悟入也,山谷之悟入在韵,故开辟此妙,成一家之学,宜乎取捷径而迳造也”。

与上述众家以禅喻诗有所不同,严羽不仅指出诗境和禅境、学诗和参禅的相似,而且通过诗禅类比,明确肯定诗与禅在本质上相通。《诗辩》提出的“妙悟”说、“别材”说、“别趣”说、“兴趣”说等,都是从不同层面对诗禅相通观的展开。具体说来,“妙悟”是严羽《诗辩》的核心范畴;“兴趣”是“妙悟”所得的真正的审美体验,也是严羽推崇的诗歌审美特质;“镜花水月”是严羽理想的诗歌意境特征;“以盛唐为法”是对“妙悟”什么及如何“妙悟”等问题的回答,是“妙悟”说的最终落脚点;而“妙悟”的美感类型既有“优游不迫”之优美,又有“沉着痛快”之壮美。

“妙悟”说针对“江西诗派”种种违反艺术审美规律的弊病而发,其目的是为艺术创作和鉴赏树立一个醒目的路标,给千百年的诗坛纷争一个斩截痛快的说法。“妙悟”是审美主体独特的个体生命体验,“是自家闭门凿破此片田地,即非傍人篱壁,拾人涕吐得来者”。“妙悟”是一种艺术直觉,无须通过逻辑推理就可以对事物的本质有所把握,用最朴素的方式达到最玄妙的境界。严羽认为“惟悟乃为当行,乃为本色”,也即是说“妙悟”是把握诗歌审美特质的不二法门。诗歌写作是审美的创造,应该以艺术直觉为主,要从生活中领悟那些富于诗意的成分,或者说要诗意地领悟生活,而不是一般的认识生活。

为了培养“妙悟”的能力,严羽提出了“以识为主”“熟参”等方法。“识”在佛学中本指破除世俗迷障、认识宗教的永恒精神本体的神秘能力。严羽所说的“识”是一种鉴别诗歌艺术品质高下的审美鉴赏力。他认为学诗的功夫要从“参读”第一流诗歌开始,培养第一流的审美趣味。在此基础上再参读二流、三流的诗歌,这样就能对不同品质的诗歌做出严格分辨和正确取舍。江西诗派也曾主张熟读杜甫等人的诗,但他们主要是从文字上学习,与严羽主张的“识”大异其趣。

“妙悟”的艺术效果是“入神”:“诗之极致有一,曰入神。诗而入神,至矣,尽矣,蔑以加矣!惟李杜得之。他人得之盖寡也。”严羽认为“入神”是诗歌的极致。“入神”之诗神妙难言,可由言内通向言外,由象内通向象外。能够达到“入神”之境的诗人不多,唯有盛唐的天才诗人李白、杜甫才可企及。虽然如此,学诗者仍然要取法乎上;以此为目标,诗作才不至于堕入末流。所谓“学其上,仅得其中;学其中,斯为下矣”。

严羽的“别材”“别趣”说是针对江西诗派“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的流弊所开的一剂药方。“别材”之“材”不是指诗人之才,而是指写诗所用的材料、题材。“诗有别材”即是说诗在取材上有特殊要求,而非单纯的“文字”“才学”和“议论”。在严羽看来,宋诗之所以不如唐诗,尤其不及盛唐诗,一个重要原因是宋诗在取材上出了问题。黄庭坚曾说:“老杜作诗,退之作文,无一字无来处;盖后人读书少,故谓韩杜自作此语耳。古之能为文章者,真能陶冶万物。虽取古人之陈言入于翰墨,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也。”[73]这段在当时曾经启发过很多诗人、推动过宋诗发展的话,在严羽眼中却正是导致宋诗逊于唐诗的原因。特别是认为杜韩诗文“无一字无来处”的说法,无异于引导诗人一味到书本里讨生活,在诗歌里卖弄学问,把书本学问而不是自己的生活经历、体验和认识作为诗歌的源泉,致使诗歌里充塞着古人的陈词滥调。“诗有别材”即是要求诗应该表达一唱三叹的情性,创造空灵蕴藉的意境,达到词理和意兴的融合无间。不过,严羽也并未否定读书和学问对诗歌创作的意义,而是认为“非多读书、多穷理,则不能极其至”,以读书涵养性情,提高自身的艺术修养,而不能反被书本束缚。

“别趣”说涉及的是诗歌与义理的关系问题。理与诗可以有不同的结合形式:结合得好会形成“理趣”,结合得不好就造成“理障”。严羽所说的“诗有别趣,非关理也”中的“别趣”应该是包含“理趣”的,而与诗无关的“理”应该是特指“理障”。严羽说:“然非多读书、多穷理,则不能极其至”,可见严羽对理并非一概抹杀。“理趣”之理是自然之理,是合乎人情之理,是活活泼泼、生生不息的生命之理。这种“理趣”可以在优秀的宋诗中体会到。如苏轼的“春江水暖鸭先知”(《题惠崇〈春江晚景〉》),陆游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游山西村》),杨万里的“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小荷》)等。“理障”之“理”则是经生学究之理,理学诗之理,是参死句而非参活句所得之理。

严羽在称美盛唐诗歌时用一系列微妙而模糊的词语意象暗示了这种“别趣”(即“兴趣”)的特征:“盛唐诸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羚羊挂角”是禅宗爱用的一个话头,如《传灯录》卷十六引义存禅师语:“我若东道西道,汝则寻言逐句;我若羚羊挂角,你向什么处摸?”卷十七引道膺禅师语:“如好猎狗,只能寻得有踪迹底,忽遇羚羊挂角,莫道迹,气亦不识。”严羽借此说明“别趣”非墨迹文字可求的特征。总之,理想的诗歌要求有虚实相生的生动形象,形象中应该蕴含绵绵不尽的情韵,而且要消除文字技巧的痕迹,以完整鲜明、含蓄空灵的形象呈现在读者面前,给人以“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审美体验。

[1]识:见识,见解。

[2]退屈:佛家语,畏缩。

[3]路头:路数,指学诗的门径。

[4]骛:追求。

[5]见过于师,仅堪传授;见与师齐,减师半德也:这几句话见《传灯录》卷十六,为全豁禅师语,原“见”均作“智”。

[6]乐府四篇:郭绍虞《沧浪诗话校释》:“王运熙谓六臣本《文选》列古乐府四首,李善本《文选》只有三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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