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她不该和你在一起吗?”过了很久我才说到。
“我真的找不到她了,”他低着头说:“不过,我现在找她,其实,是还有别的事情。必须找到她。”
你就是单纯想见她,别说什么别的事情,我继续着内心的不屑。
眼看推不走他,我便说:“我生病刚好,站久了不行,去找个地方坐着吧。”
他大大的个子,趿拉着人字拖,乖乖地跟在我后头。
街边的中式快餐店,此时已经没什么客人,但店里依旧弥漫着浓重的盖饭和辣油的味道。廉价的橘黄色塑料桌椅永远擦不干净,上头油光可鉴,还有斑驳的水迹。
哈里含着胸,宽厚的后背驼着,一副臊眉耷眼的样子坐在那里。
我兀自要了一瓶北冰洋橙味汽水,先给自己咕嘟咕嘟灌下去几口,觉得实在是太爽了。我并没问他需要喝什么,有这个必要吗?
过了很久,我的汽水都喝掉了一半,哈里终于开口了,说:“我想找她,把钱还给她。”
“什么钱?”
“我知道,她可能不想和我继续了,但是……”
哈里又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看到我一脸不耐烦,显然实在受不了他挤牙膏一样的说话,于是,才又加快了速度说:“我能在公司实习,是因为一个同乡把我推荐给她。她见过我之后,就把实习机会给我了。
“然后……我爸,直肠癌的事,我和谁也没说,但是和她说了。她借给我一些手术的费用,先垫上的。”
“其实,我已经凑齐了,现在可以还给她了。”
“可以不继续,但是,这个钱,得想办法给她。”
又是长时间的停顿和沉默。
餐厅里的苍蝇个头巨大,停在我与他之间的塑料桌上,但我们谁也没用手轰赶。仿佛两个人都在出神地看那只苍蝇在桌上放肆又精心地梳洗。
“多少钱?”
“嗯……三万。”
“你父亲恢复了?”
“手术挺成功,目前还不错。”
我一口气喝掉了剩下的汽水,然后,从裙子兜里掏出些零钱,压在汽水瓶下面。
哈里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已经起身的我,怔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的,我从不觉得他木讷,甚至感到他有让我不适的精明。但此刻,他占不了什么上风。
“Harry,反正都是成年人,如果她要见你,她在乎那个钱,自然能让你找到。她不在我这儿,我也不知道她会在哪儿。”
离开的时候,我没去看哈里的脸和那上面的表情。
“而且,我和她,根本就不熟。”我说。
回到家后,我发现腿上被蚊子狠狠叮了几个又痛又痒的包。心里再度升起一股小小的无名火。
“哈里来找过我。”
飞速打下这几个字,我将信息发给了幸优。
之后没有任何回音。
几个礼拜过后,我收到一条她的短信,上面写着:今晚有空吗?到我家来。啤酒有很多。
卫生间的地上开始出现头发,地板上有明显拖鞋踩脏的印迹,屋里的卫生十分稳步地每况愈下。
离婚后,自己一直提不起精神整顿家里的卫生。从前每周来做卫生的小时工阿姨也让遣走了。仿佛屋里越是干净明丽,我就觉得自己越可悲似的。
从前和森一起在这里的时候,我们容不得家里的卫生出现一丝懈怠。无论是他还是我,都是清洁标准极高的人。阿姨每周来两次,一次做上三个小时的保洁,我俩也还在一旁帮着干些边边沿沿的。如今想起来,觉得有种不可思议在里头。窗明几净,地板锃亮,之后,又再次搞脏,然后,再次清洁,之后,再搞脏。那阿姨和我俩曾经付出着循环而重复的劳作。付给阿姨一些钱,她拿去花掉,然后下周再来,再清洁,再搞脏……一切都发生在这间公寓里,那些过往的尘土,擦拭掉,又回来,就像我徒劳的婚姻和想念。
所以,我几乎不再精神百倍地搞卫生。从前,明显感到是我们住在这套公寓,而今,却感觉是公寓住在我身上,毋庸置疑地在各个方面凌驾着我。
我将眼线描了好几遍,之后又用棉签将清晰的边缘弄模糊。用睫毛夹长时间地夹了夹眼睫毛,松开的时候,睫毛向上勾得有点过头了,快要扣在眉毛上似的。犹豫了几秒要不要用睫毛膏,最后还是决定将每一根睫毛都细细地刷上。我将淡橘色的腮红轻轻打在脸颊偏低处的位置,然后,涂上了一层樱花色的唇蜜。
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细致地化妆了,发现做完全套的流程,心情也莫名愉快和充实起来。
出门的时候,傍晚的空气已经透出微妙的秋天味道。日历上立秋的日期早已过去,但人们还在煎熬炎夏的气温。而今天,秋天仿佛是真的来了。想来,每一年都总有这么一天,人们发现云朵突然变淡变远,像喷气飞机刚刚拉出的气烟一般,一夜之间,天色就廓然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