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尔茂(瞧名片)阮克大夫。这两张名片在上头,一定是他刚扔进去的。
娜拉名片上写着什么没有?
海尔茂他的名字上头有个黑十字。你瞧,多么不吉利!好像他给自己报死信。
娜拉他是这意思。
海尔茂什么!你知道这件事?他跟你说过什么没有?
娜拉他说了。他说给咱们这两张名片的意思就是跟咱们告别。他以后就在家里关着门等死。
海尔茂(走来走去)真可怜!我早知道他活不长,可是没想到这么快!像一只受伤的野兽爬到窝里藏起来!这些年他跟咱们的生活已经结合成一片,我不能想象他会离开咱们。他的痛苦和寂寞比起咱们的幸福好像乌云衬托着太阳,苦乐格外分明。这样也许倒好——至少对他很好。(站住)娜拉,对于咱们也未必不好。现在只剩下咱们俩,靠得更紧了。(搂着她)亲爱的宝贝!我总是觉得把你搂得不够紧。娜拉,你知道不知道,我常常盼望有桩危险事情威胁你,好让我拼着命,牺牲一切去救你。
娜拉(从他怀里挣出来,斩钉截铁的口气)托伐,现在你可以看信了。
海尔茂不,不,今晚我不看信。今晚我要陪着你,我的好宝贝。
娜拉想着快死的朋友,你还有心肠陪我?
海尔茂你说得不错。想起这件事咱们心里都很难受。丑恶的事情把咱们分开了,想起死人真扫兴。咱们得想法子撇开这些念头。咱们暂且各自回到屋里去吧。
娜拉(搂着他脖子)托伐!明天见!明天见!
海尔茂(亲她的前额)明天见,我的小鸟儿。好好儿睡觉,娜拉!我去看信了。
[他拿了那些信走进自己的书房,随手关上门。
娜拉(瞪着眼瞎摸,抓起海尔茂的舞衣披在自己身上,急急忙忙,断断续续,哑着嗓子,低声自言自语)从今以后再也见不着他了!永远见不着了,永远见不着了。(把披肩蒙在头上)也见不着孩子们了!永远见不着了!喔,漆黑冰凉的水!没底的海!快点完事多好啊!现在他已经拿着信了,正在看!喔,还没看。再见,托伐!再见,孩子们!
[她正朝着门厅跑出去,海尔茂猛然推开门,手里拿着一封拆开的信,站在门口。
海尔茂娜拉!
娜拉(叫起来)啊!
海尔茂这是谁的信?你知道信里说的什么事?
娜拉我知道。快让我走!让我出去!
海尔茂(拉住她)你上哪儿去?
娜拉(竭力想脱身)别拉着我,托伐。
海尔茂(惊慌倒退)真有这件事?他信里的话难道是真的?不会,不会,不会是真的。
娜拉全是真的。我只知道爱你,别的什么都不管。
海尔茂哼,别这么花言巧语的!
娜拉(走近他一步)托伐!
海尔茂你这坏东西——干得好事情!
娜拉让我走——你别拦着我!我做的坏事不用你担当!
海尔茂不用装腔作势给我看。(把出去的门锁上)我要你老老实实把事情招出来,不许走。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干的什么事?快说!你知道吗?
娜拉(眼睛盯着他,态度越来越冷静)嗯,现在我才完全明白了。
海尔茂(走来走去)嘿!好像做了一场噩梦醒过来!这八年工夫——我最得意、最喜欢的女人——没想到是个伪君子,是个撒谎的人——比这还坏——是个犯罪的人。真是可恶极了!哼!哼!(娜拉不作声,只用眼睛盯着他)其实我早就该知道。我早该料到这一步。你父亲的坏德行——(娜拉正要说话)少说话!你父亲的坏德行,你全都沾上了——不信宗教,不讲道德,没有责任心。当初我给他遮盖,如今遭了这么个报应!我帮你父亲都是为了你,没想到现在你这么报答我!
娜拉不错,这么报答你。
海尔茂你把我一生幸福全都葬送了。我的前途也让你断送了。喔,想起来真可怕!现在我让一个坏蛋抓在手心里。他要我怎么样我就得怎么样,他要我干什么我就得干什么。他可以随便摆布我,我不能不依他。我这场大祸都是一个下贱女人惹出来的!
娜拉我死了你就没事了。
海尔茂哼,少说骗人的话。你父亲从前也老有那么一大套。照你说,就是你死了,我有什么好处?一点儿好处都没有。他还是可以把事情宣布出去,人家甚至还会疑惑我是跟你串通一气的,疑惑是我出主意撺掇你干的。这些事情我都得谢谢你——结婚以来我疼了你这些年,想不到你这么报答我。现在你明白你给我惹的是什么祸吗?
娜拉(冷静安详)我明白。
海尔茂这件事真是想不到,我简直摸不着头脑。可是咱们好歹得商量个办法。把披肩摘下来。摘下来,听见没有!我先得想个办法稳住他,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让人家知道。咱们俩,表面上照样过日子——不要改变样子,你明白不明白我的话?当然你还得在这儿住下去。可是孩子不能再交在你手里。我不敢再把他们交给你——唉,我对你说这么一句话心里真难受,因为你一向是我最心爱并且现在还——!可是现在情形已经改变了。从今以后再说不上什么幸福不幸福,只有想法子怎么挽救、怎么遮盖、怎么维持这个残破的局面——(门铃响起来,海尔茂吓了一跳)什么事?三更半夜的!难道事情发作了?难道他——娜拉,你快藏起来,只推托有病。(娜拉站着不动。海尔茂走过去开门)
爱伦(披着衣服在门厅里)太太,您有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