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是一种化身,我们永远也不可能成为上帝。
对一切臆想的厌倦……
醉酒
轻度醉酒的微温,带着一种柔和而有穿透力的不适,使我们疼痛的骨头发冷,悸动的太阳穴下的眼眶发热——我钟爱这种不适,就像奴隶钟爱他的压迫者。醉酒使我陷入一种虚弱颤抖的消极状态。惊鸿一瞥中,我看到了幻景。拐过思想的弯道,我迷失在突如其来的意外感觉中。
思绪、感觉和愿望变成一种单一的困惑。信仰、情感、想象之物和真实之物全部混在一起,像翻转的抽屉将各种各样的东西打翻在地板上。
377。遥远的感觉
在康复期,我们会感觉到一种忧伤的快乐。如果之前的疾病影响到我们的神经,则更是如此。我们的情绪或思想正处在秋天,更确切地说,由于天空中见不到秋天才会有的落叶,则更像是初春。
我们的疲倦令人愉快,这种愉快只会带来一点点伤痛。我们觉得有点远离生活,尽管身在其中,犹如呆在生活这间房子的阳台上。我们陷入沉思,不再进行真正的思考;我们去感受,却没有产生任何可以描述的情绪。我们的愿望愈发平静下来,因为我们已完全不需要它。
就这样,某些回忆、希望和模糊的欲求缓缓地爬上意识的斜坡,像是站在山顶上隐约可以看见的旅行者。对无用之事的回忆;无法实现也无关紧要的希望;天性或表现并不强烈的欲求,甚至不能够渴望去改变。
当这一天的天气符合我们的某些情绪——比如说今天,尽管时值夏季,天空乌云密布,由于微风没有一点暖意,我们几乎觉得发冷——那么在这种心境下,我们的思想、感觉和生活的印象就会格外明显。并不是说,我们已经产生的那些回忆、希望和欲求变得更清晰。但我们对它们的感觉变得更强烈,它们飘忽不定地凑在一起,荒谬地压在我们的心头。
这一刻,我莫名其妙地产生一种遥远的感觉。我站在生活的阳台上,是的,但未必就是这种生活。我站在生活之上俯瞰着生活。它展现在我面前,各种斜坡和梯田,朝着山谷村寨里白色房屋的袅袅炊烟向下延伸。我闭上眼时仍然在看,因为我并未真正在看它。我睁开眼时什么也没看见,因为我从一开始就并未真正在看它。我除了感觉到一种朦胧的怀旧之情,什么感觉也没有,不为过去,不为将来,也不为现在——一种毫无特点、无穷无尽、难以理解的感觉。
分类
事物的分类学家们,我是说,那些仅仅把分类当做科学的科学家们,他们通常没有认识到,可分类的东西无穷无尽,无法被分类。不过,真正使我诧异的是,他们没有认识到那些隐藏在知识隙缝里的——灵魂的和意识的东西——它们也能够被分类。
也许因为我想得太多,抑或是梦得太多,或者可能出于一些其他原因,我无法将存在的现实和不存在的现实(梦中的世界)区分开来。因此,在我对天地的沉思中,我把太阳没有照到或脚没有践踏到的东西嵌入其中——那是想象中的流动的奇观。
我用虚构的晚霞给自己镀成金色,但我虚构的东西只能存活在我的虚构中。想象中的微风使我欢欣,但想象中的东西只有在被想象时才存在。各种构想赋予我灵魂,每一种构想都将属于它自己的灵魂赋予我。
唯一的问题是现实问题,它难以解释是因为它是活生生的。一棵树和一个梦之间的差异在哪呢?我可以摸到树;我知道我有梦。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呢?我独自呆在寂寥的办公室里,可以生活在想象中,而不用去放弃思考。我的思考不会被空空的写字台和只剩下牛皮纸和线团的船务部打断。我离开自己的凳子,靠坐在莫雷拉那张舒适的扶手椅子上,享受着提前被晋升的感觉。或许周围的环境影响了我,我心不在焉。这些炙热的日子里,我昏昏欲睡;我因精神不振而无眠地睡着。这就是我产生这些想法的原因。
悲伤的间奏(五)
我厌倦了街道,不对,我不是厌倦了街道……街道囊括了生命的全部。我头朝右转,就能看见对街的酒馆,头朝左转,就能看见堆存叠起的木箱。转身朝后看,就能看见中间的阿非利加公司办事处,补鞋匠在门口不断敲着他的锤子。我不知道上层楼面是什么,据说三楼的公寓在进行不道德交易,但其实一切都是如此,这就是生活。
我厌倦了街道?我不过是厌倦了思考罢了。当我去看或去感受街道时,我不去思考。我安坐在属于自己的角落,内心极其平静地工作,我是记账的小人物。我没有灵魂,这里的人都没有灵魂——这间大办公室里只有工作。那些百万富翁总在这个或那个国家安享舒适生活,他们所在之地同样只有工作,同样没有灵魂。能名留青史的只会有一两个诗人。但愿我写下的某句话或别的什么能流传下去,并且被人说“写得好”。就像我抄写的数字,录进我一生的账簿之中。
我相信,我永远只会是纺织品货栈的助理会计,我真诚地相信,我永远不会升到主任会计的位置。
很长一段时间——我不确定是几天还是几个月——我脑中一片空白。我不思考,因而我便不存在。我忘了我是谁。我无法写作,因为我无法成为我自己。经历了一段间接的麻木状态后,我变成了其他人。我明白,想不起自己是谁便意味着我醒了过来。
我昏厥了一段时间,与世隔绝起来。我变回我自己,却想不起我是什么,关于我曾经是什么的回忆被打断。我有一种困惑的印象,是一段玄秘难解的插曲。在一部分回忆里,我挣扎着寻找另一部分回忆,却总是徒劳的。我无法振作起来。如果这段时间我还活着,我甚至忘了我还意识到了这一点。
并不是说,给人以秋天之感的第一天——微弱光芒将死气沉沉的夏天装饰,这一天凉爽地令人感到不自在——通过某种使人心烦意乱的明晰,带给我一种意志消亡、欲望虚幻的感觉。也并不是说,在这段遗失一切的插曲里,有一丝徒劳追忆留下的苍白无力的痕迹。事情远比这样更令人痛苦。这是一种试图想起无法被忆起的回忆的单调,一种意识迷失在无人知晓的海岸边的苇草和海藻中的痛苦。
我知道,这晴朗而平静的一天有着真正的天空,这天空是深蓝色的而不是湖蓝的。我知道,太阳虽然不像之前那么金光闪闪,也在用湿润的微光沐浴着墙壁和窗户。我知道,尽管没有起风,也没有一丝微风去召唤和否定它,一股催人觉醒的凉意在薄雾笼罩的城市里蛰伏。我知道这一切,不思想,无欲念,我昏昏欲睡,因为我想起自己就要睡着,我的心里泛起怀旧情绪,只因为我焦虑不安。
我以前从未得过这种疾病,而且也很难痊愈。我完全清醒过来,为从不敢做的事情做着准备。是什么样的睡意使我不去睡觉?是什么样的钟爱拒绝与我交谈?变成别人,在生机勃勃的春天里深吸一口冷空气,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至少我可以想象,当我身在远方,在我回忆起的画面里,蓝绿的苇草沿着河畔轻轻摇摆,而那里见不到一丝风的痕迹,这远比生活要美好得多!
我曾多少次回忆起我不是什么人,我把自己当成一个年轻人,而忘了所有其他的一切!我从未见过却真实存在的风景变得不同起来,而我见过却并不存在的风景对我来说新鲜起来。为什么我要在乎这些?间歇时我停止回忆,偶然间又开始继续,此时,太阳似乎释放出凉意,夕阳西下,河边阴郁的苇草冷冰冰地沉入睡眠,我看得见,却并不拥有。
再说沉闷
还没有人用一种通俗易懂的语言向那些从未经历过沉闷的人对沉闷作出定义。有些人不过是称沉闷为倦怠。另一些人却用来指恼人的不适。还有些人认为沉闷就是疲惫。不过,虽然沉闷包含了倦怠、不适和疲惫,但它们的关系就像是水与氢和氧的关系一样,是构成的关系,而不是相似的关系。
如果有些人对沉闷持有一种有限而不完整的见解,另一些人则认为沉闷的含义在某种意义上远非如此——比如说,他们用这个词来表达对世界的多样性和不确定性的一种智识或发自肺腑的不满。使人打呵欠的是所谓的倦怠,使人焦躁的是所谓的不适,使人几乎动弹不得的又叫做疲惫——这些都不是沉闷。但是,它们和沉闷都不是那种生命空洞的深刻意识,以致受挫的抱负浮上心头,重新找回失意的渴望,植入未来的神秘主义者或圣人心灵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