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时间是什么。假如存在真正能够测量时间的方法,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方法。我知道,时钟的测量方法不真实,它在空间上从外部来划分时间。我知道,凭我们的感觉来测量时间同样不真实,它划分的不是时间,而是我们对时间的感觉。凭我们的梦来测量时间是错误的,因为我们只在梦里与时间擦肩而过,时而时光悠悠,时而岁月匆匆,我们的生活过得快慢与否,取决于一些我们无法理解、在它们的流动性里的东西。
有时候,我认为一切都不真实,时间只是围绕与它无关的事物而存在的一个框架。在对昔日生活的回忆中,时间的安排处在一种荒谬的水准和层面,以至于我在思想成熟的十五岁时,在某段时间表现得比被被玩具包围的幼儿时期某段时间的我还要幼稚。
每当想起这些事情,我就感到困惑。我感觉,某些地方出了错,但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就好像我在看一场魔术表演,明明知道是戏法,却看不出戏法背后用的什么手法或道具。
然后,诸多荒谬的想法出现在我的脑子里,却又不能说是荒谬至极。我不知道,一个人在疾驰的车里缓缓地思考,那么他是在疾驰还是在缓行。我不知道,一个跳海自杀的人和一个站在露台上不小心掉下去的人是否会以同样的速度落下去。我不知道,我吸烟时写下这段话,并做这种费力的思考——是否这一切都发生在同一个时段——是真正同时发生的。
我们可以想象,同一个轴上的两个轮子,总有一个转在另一个的前面,尽管它们只有毫厘之差。一架显微镜能将这种毫厘之差放大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到不可能的地步,使它变得不真实。为什么显微镜不能像我们的弱视一样真实呢?
这些思考毫无用处吗?当然如此。它们是理性的戏法吗?我不否认这种说法。那个没有任何测量方法去测量并灭杀我们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在这些时刻,当我甚至不知道时间是否存在,时间对我来说就像一个人时,我感到自己就要昏昏入睡。
纸牌游戏
夜晚,非常相像的乡下大房子里煤油灯闪亮,一些人让他们的老伯母玩纸牌打发时间,而那个女仆正伴着茶壶发出的慢慢沸腾声打瞌睡。我内心中的一个自我坐在了我的座位上,因为这份没用的平和而感觉到乡愁。
春天的来临
我看见春天的来临,不是在旷野或大花园里,而是在城里一个小广场的几棵枯树上。那种新绿格外惹眼,像一个特别的礼物,又像某种温暖的忧伤,令人愉快。
我喜欢这些穿插在交通稀疏的街道之间寂寥的广场,广场上同样人迹罕至。它们是废弃的空地,永远在那等待被人遗忘的喧嚣。他们是城里的一点乡野气息。
我来到一座小广场,走在一条通往它的街道上,然后从同一条街道往回走。从不同方向看,广场会有所不同,但落日给同样的宁静突然染上一层怀旧色彩——我沿着街道走过来时并没有看到这样的景观。
一切徒劳无用,我的感觉亦是如此。我已遗忘一切过去,就好像我只是隐约听说过以前的事情。将来的一切也将被我遗忘,就好像我曾经历过,并已将它们遗忘。
落日的点点哀愁在我周围挥之不去。一切变得清冷起来,倒不是因为天气转凉,而是因为我已走进一条窄街,广场消失不见了。
请不要回到现实
市镇边缘,稀疏的房屋点缀着那些斜坡,黎明已悄悄来临,天气不算太冷,也不算太热。完全散开的薄雾在沉寂的斜坡上分解成飘渺无形的碎片。要不是生活不得不重新开始的事实,天气并不会给人凉意。这一切——带着湿气和凉意的温和早晨——与他从不曾感受过的快乐颇有些相似。
电车缓缓向大路驶去,当它靠近房屋密集的地方时,一种朦胧的失落感向他袭来。现实生活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在这些清晨时分,阴影散去,它们的残留仍在徘徊。屈服于这个时刻的灵魂渴望到达日光沐浴下的旧海港。一个人很少会这样一直站着,仿佛只为庄严肃穆的景观,或只为静静地照在河面上的月光,但不同的生活会使这样的时刻带着不同的风味,使之更接近人的自我。
飘渺不定的雾越来越薄。太阳更深地刺入万物。生活的声音越来越大,到处都能听见。
这样的时刻,正确的做法就是,永远不要回到现实生活,尽管我们的生活是命中注定的。让我们挥动着现实生活的羽翼,用精神化的肉体而不是精神,徘徊在雾里,徘徊在清晨——这将极大地满足我们寻找避难所的渴望,尽管我们没有理由去寻找。
对一切事物的细致感受使我们变得淡然,从得不到的失落中解脱出来:我们的心灵感受还在萌芽时期,无法令人理解,人类活动和对事物的感觉完全保持一致,**和情感迷失在各种可见的成就中。
绿树成荫的街道与这一切毫无关联。
市镇的清晨走到了尽头,正如河那边的斜坡一样,当小船靠近码头时,只要它不靠岸,就能在船上欣赏远处的风景,随着船靠近码头发出的摩擦声,风景也消失了。一个裤腿卷至膝盖的人在绳子上安上一个夹具。他的姿态非常自然,目的明确,形而上学地使我的心灵不能再去欣赏这模糊不清的焦虑。码头上的小伙子们用一种打量正常人的目光打量着我,而一个正常人从来不会在船靠岸的实践环节产生这种不合时宜的感觉。
热,隐形衣
热,就像一件隐形衣,让人们很想将之脱下。
闪电
我已感到心神不宁。毫无征兆,周围一片静默,已停止呼吸。
突然,地狱之光像铁一样炸裂开来。我像动物一样蜷缩在桌子上,我的双手平放着,像失去作用的爪子。无情的闪光掠过所有角落和灵魂,声音像旁边的山倒塌一样从天而降,一声轰鸣,像撕开地狱的冷酷面纱。我的心停止跳动。我的喉咙已哽住。我的意识停滞在一张纸上的一个墨水渍。
雨后的宁静
酷热褪去,雨轻轻地下着,后来越下越大,声声入耳,空气中透着一股暑天没有的宁静,雨水中微风涟涟,泛起一种清新的安宁。明朗的喜悦弥漫在毛毛细雨里,天空不再阴郁,也没有暴风雨的恶兆。甚至那些不再身披雨衣、手持雨伞的人(几乎是每个人),他们大声说笑着,在亮闪闪的马路上快步向前走去。
在一个空闲时刻,我走到办公室敞开着的窗户边——天气太热,窗户一直敞着,即便下雨也没有将它关上——按照习惯,我全神贯注而又漫不经心地向外看着,看到了之前还未看到就已详细描绘过的场景。是的,街上走着两个快乐的普通人,他们在蒙蒙细雨中欢声笑语,走得不算匆忙,但脚步很轻快,走在细雨朦胧却又清澈明亮的天空下。
然而,在某个街角后面,一个外表寒酸、贫穷但不谦卑的老人突然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他不耐烦地走在渐渐停下来的雨中。他显然没有发脾气的特殊对象,但至少显得很不耐烦。我仔细打量着他,不再用那种对待其他事物漫不经心的目光,而是那种洞悉什么象征的目光。他并不象征任何人,那便是他匆匆走过的原因。他象征着那些从来什么都不是的人,这便是他烦躁的原因。他不属于那些走在令人不适的雨中还能满心欢喜地微笑的人,他和雨是一类——他是一个活在无意识中,只能感受到现实的人。
然而,这不是我想说的。某些东西横插在我对那个路人(由于我没再看他,他也就消失在视野里)的观察和我的思绪中。某种未被察觉的奥秘,某种来自灵魂的紧迫感使我停下来,无法继续沉思下去。就在我深陷沉思的时候,我听到(但没有听清楚)办公室最里头的仓库那边传来打包的声音,尽管看不到,但我仿佛看见,在桌子旁边的窗户后面,和着说笑声和剪刀的“咔嚓”声,沉重的牛皮纸包装盒被人用捆扎包裹用的细绳捆了两圈,并打上两个结。
看见是为了看见过。
向每个人学习
生活的一条定则就是,我们能够也应当向每个人学习。我们从骗子和恶棍那里学到重要而严重的东西,从傻瓜那里学到哲学,通过偶然机会从偶然相识的人那里学来诚信公正的知识。一切包含在一切之中。
在冥想的某个特别清醒的时刻,就像在这样的午后,当我漫步街头四处张望时,每个人都给我一种新奇感,每幢房子都带给我一些新鲜东西,每张布告都带给我一个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