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没有材料的自传(31)
当谎言开始带来愉快,让我们实话实说,承认这个谎言。当谎言使我们变得焦虑,让我们停下来,以便使痛苦不会逆转为快乐。
灵与痛
我忍受着头痛和宇宙。显然,身体的疼痛比精神的疼痛更严重,它反映在精神上,并导致无法遏制的悲剧。它们使受害者对一切都感到愤怒,这自然包括天上的每一颗星星。
将我们看作活着的灵魂,对于这样的腐朽思想,我不能也从未苟同,甚至也不能想象去苟同。它衍生出一种被称作人脑的物质,产生并存在于被称作颅骨的另一种物质里。我无法成为一个唯物主义者,我认为,唯物主义者便是这种思想的追随者,我不能是因为我无法在有形的灰色谜团和无形的彩色事物中建立一种明确的关联——我指的是视觉上的关联,这种情形下,在我目光后面的那个我仰望着天空,思考和想象着不存在的天空。不过,即便是我也不会陷入假想的深坑,也就是假定此物为彼物,仅仅因为两者处在同一个地方,就像一堵墙和投射在墙上的我的影子。或者说,当我旅行时,我的灵魂对大脑的依赖远没有我们对交通工具的依赖大,我相信,在我们身上的纯粹的“灵”和身体的“灵”之间存在一种社会关系,两者会产生分歧。越是平凡的两个人越容易搅动对方的神经。
今天我头痛,或许是胃痛引起的。但这种痛,一旦由胃部转移到头部,大脑思维里的沉思就被打断。遮住我的双眼不会使我失明,但会让我看不见。因而,面对外界的变幻,此刻的头痛使我找不到任何值得称赞或值得去做的事情,在这荒谬而单调的时刻,我甚至不想看到这个世界。我头痛,这意味着什么事情冒犯了我,当我遭到冒犯,我会充满忿恨,任何人都容易激怒我,包括没有冒犯我、但恰巧在我身边的人。
我感到自己正在消亡,至少暂时如此。但如我所说,这仅仅因为我头痛。我突然想起,一个伟大的散文作家会多么动人地描述这种感觉。他会一句一句详尽地阐述这个世界的莫名悲伤;在他的字里行间,想象的眼睛扫过世间的悲欢离合;在太阳穴的狂烈悸动下,整个形而上学的悲哀和痛苦跃然纸上。但我不具有动人的文风。我因为头痛而头痛。因为头痛,宇宙伤害到我。但是,真正伤害我的宇宙不是真正的宇宙,它存在是因为它不知道我存在。而另一个宇宙只属于我,我的指尖捋过头发,这使我觉得,每一缕头发都毫无理由地使我遭受着痛苦。
理性
我惊讶于自己对焦虑的承受力。尽管我通常不喜欢形而上学的推测,有些天我的内心紧张不安,甚至在探索形而上学问题和宗教问题的答案时会感到身体上的焦虑……我很快意识到,对我而言,宗教问题的谜底意味着从理性角度解决情感问题。
戈尔迪之结
任何问题都没有解决办法。我们中间无人能解开戈尔迪之结a。我们要么放弃,要么切断它。我们粗暴地凭感觉解决智力问题,我们要么因为疲于思考,要么因为害怕下结论,或者因为理解某种东西有着难以言表的需要,或者因为想回到其他人身边,回到生活的群居冲动。
由于我们对一个问题牵涉到的所有因素一无所知,也就永远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要到达真理,我们需要更多数据,连同那些倾其所能解读这些数据的知识分子。
苍蝇
我已数月没有动笔。我活在一种精神麻木状态中,过着属于别人的生活。我常常感受到一种想象中的快乐。我不存在。我是别人。我没有思想的活着。
今天,我突然回到真实的我,或者梦中的我。完成一项乏味的工作后,那段时刻我感到极度疲惫。我用手肘支撑着身子坐在高高的写字台上,手支撑着头闭目养神,重新找回自我。
在假寐的遥远怀想中,我回忆起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一切,仿佛历历在目,我突然看见,在一切事物的前后,老农场的一侧是一片开阔的田野,空旷的打谷场出现在个场景中间。
接着,我感到生活是多么地徒劳。就好像我的手肘撑得有些钝痛,我的所见、所感、回忆和遗忘的一切融合在一起,还有来自街道的微弱喧嚣,工作时发出的细微声音和往常一样流淌在静静的办公室里。
我把手放在写字台上,用一种面对死气沉沉的世界的阴沉目光环顾四周,我的肉眼看见的第一件的东西就是一只停在墨水瓶上的绿头苍蝇(它柔和的嗡嗡声不属于这间办公室!)。我看着它从无名而警觉的深渊深处飞出。它闪着蓝黑的绿莹莹的光泽令人厌恶,但并不丑陋。它是一个生命!
谁能知道,是什么样的超级力量——来自真理的上帝或恶魔,我们漫步在它们的幻影中——对于他们来说,我是否只是一只在他们面前停留片刻的有光泽的苍蝇?肤浅的假想?陈腐的观察?没有真正思想的哲学?或许都是。但我不去思考:我去感觉。我在这种世俗的、直接的、强烈而阴郁的厌恶下做出这种可笑的比喻。当我把自己比作一只苍蝇时,我就是一只苍蝇。当我想象自己感觉如此时,我就真正觉得如此。我感到自己有一个苍蝇般的灵魂,像苍蝇一样睡觉,像苍蝇一样孤独。最令人恐惧的是,我同时觉得像我自己。我不经思索地抬眼望着天花板,害怕高高的木制蝇拍会猛地向我拍过来,就像我要拍死那只苍蝇一样。我目光低垂,那只幸运的苍蝇悄无声息地逃走了,至少我没有听见任何声音。不知不觉,办公室里再次没有了哲学的思索。
感觉是一种讨厌的东西
“感觉是一种讨厌的东西。”我在餐馆遇见过一个陌生人,随口说出了这句评论,这句话在我记忆的地板上熠熠闪光,它的朴实无华给句子增添了色彩。
理解的方式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会集中注意力去观察有人行走的空旷街道。从句式上看,这句话似乎想说明一些其他的东西,事实也的确如此。一条空旷的街道不代表没有人行走,而是指人们走在上面时就好像它空无一人。假如你理解了后面这句话,那么前面这句话就不难理解:只认得驴子的人不见得会了解斑马。
我们的感觉随着我们的理解及其程度而改变。理解的方式多种多样,要明白这些方式,也有一些独特的方法。
有段时间,一种对生活的倦怠、苦闷和焦虑感从脚底传遍我的全身,如果不是我已忍耐的事实,我想说这是令人不能忍受的。那是一种对我内在生命的扼杀,一种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想变成其他人的渴望,是对末日的短暂一瞥。
我最大的感受就是倦怠,而当倦怠没有理由存在而存在时,不安和倦怠是一对“孪生子”。我害怕做出手势,在理智上我羞于谈话。一切已事先让我觉得徒然。
所有这些面孔让人沉闷不堪,无论是否聪明都显得愚蠢,无论是否快乐都透着令人生厌的怪诞,丑陋是因为他们存在,这些异类生物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