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电话
雨悲伤地下着,但下得没那么猛烈了,仿佛宇宙也疲惫下来。闪电停了下来,偶尔远处翻滚着轰隆隆的雷声,时断时续,就好像它也疲惫下来。雨突然停了下来。一个职员打开窗户,脸朝向道拉多雷斯大街。一阵凉风夹杂着温暖的残余,钻进偌大的办公室里。维斯奎兹先生在他的私人办公室里大声打着电话:“你是说还在占线?”接着是冷冰冰的旁白——估计是说给电话那头的接线员听的下流话。
消除幻想
想要能够做梦,你必须知道如何消除幻想。
用这种方法,你将达到欣然放弃的顶峰,感觉和思想混在一起,情感溢出。在那里,色彩与灵魂无异,恨与爱无异,具体事物如同抽象事物,抽象事物如同具体事物。连接且分隔一切的结——因为它们使每一个要素孤立开来——被解开。一切事物融合在一起。
虚构的插曲
虚构的插曲,用它的绚丽多彩将内心不信仰的麻木和怠惰掩盖。
梦与现实
我不做梦,不生活。我梦见真实的生活。如果我们有能力去做梦,一切航船都翩然入梦。在梦想家做梦时不去生活便破坏了他的梦;在行动家生活时不去做梦便伤害了他。我将做梦的美和生活的现实融合为一种幸福的单色。无论我们有多少梦,我们也无法像拥有口袋里的手帕一样拥有它,或者,如果你愿意,像拥有我们的肉体一样拥有它。无论一个人的生活是否有数不清的凯旋,他永远不能免于和别人的接触,免于受挫(哪怕是小挫折),免于去感受时光的流逝。
杀死我们的梦就是杀死我们,毁灭我们的灵魂。做梦是真正属于我们的东西,它坚不可摧,无法改变。
生活和宇宙——无论它们是现实的还是虚幻的——都属于每一个人。每个人都可以看见我的所见,拥有我的所有,或者,至少能想象自己看见并拥有了它,这便是……
但是,我身边无人能看见或拥有我所梦见的事物。如果我看外部世界和别人有不同的感觉,那是因为我无意之中将我在梦中耳闻目见的事物并入我的所见。
晴天没有战争
在这晴朗美好的日子里,一切声音都透着柔和的金色,处处都是柔意。如果有人告诉我,战争爆发了,我会说没有战争。今天这样的天气里,没有什么可以搅坏这份在一切中弥漫的柔意。
倾听
伸出你的双手,放在我手上,然后,请听我说,我的爱人。我想用一个提出忠告的自白者轻柔而舒缓的声音告诉你,我们渴望得到的东西远不及我们得到的多。用我的声音和你的专心,让我们共同为这冗长的绝望而祷告。艺术家的作品不可能更完美了。当我们逐字逐句地读下去,会发现,诗歌的最伟大之处在于,我们很难从中找到可以去完善的诗句,也很难用比更生动的语句去描述诗里的场景,整首诗完美至极,好得不能再好。
当艺术家注意到这一点,碰巧某天考虑到这些时,会感到悲哀!他将永远不可能带着快乐去创作,或安静地入眠。他将成为一个不再年轻的年轻人,带着不满渐渐老去。
为什么一个人要表达自己呢?说得少不如不说。如果我能说服自己相信,弃权是美好的,那么,我将永远活在悲哀的快乐中!
我常常用耳朵倾听自己的所言,你同样用耳朵去倾听这些你不爱听的东西。即便我大声说话,我的耳朵听到的我的想法,也不像我的内心之耳听到的那样清晰。甚至我在听自己说话时,仍会感到迷惑,总不能弄明白自己的意思,那么别人也必定会误解我!
这是别人在理解我们时,产生的多么精妙的误解形式啊!
那些希望被理解的人无法体验到被理解的快乐,因为他们太过复杂,让人不能理解。而单纯的人能够被人理解,却从不曾有这种被理解的渴望。
肉欲与生活
你是否想过,心爱的他者,我们彼此是多么捉摸不定?你是否想过,我们对彼此了解得太少?我们看着彼此,但没有看清。我们在听彼此说话,但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他人的话是我们的听力错误,理解力的残骸。我们太过自信,以为自己听懂了别人的话。他们表达肉欲的幸福时我们听成了死亡。我们从他们嘴里漏出来的最无关紧要的浅薄话语中读到了肉欲和生活。
你解释了布鲁克斯的声音,纯粹的解释……大树的沙沙声和我们的话有着同样的含义……啊,我未知的爱,这就是我们和我们的幻想曲,一切灰烬,从牢狱的栏杆漏下!
美丽无用
由于或许并不是一切事物都是虚假的,我的爱,或许没有什么可以把我们从谎言中拯救出来,这种谎言透着一股几乎令人欣喜若狂的愉悦。
微妙至极!完全颠倒黑白!荒谬的谎言具有一切乖张违逆的魅力,甚至具有更强烈的、天真无辜的终极魅力。故作天真无辜——还有谁能超越这种微妙?颠倒黑白甚至并不指着给我们带来快乐,也缺乏使我们痛苦的狂暴,跌落在快乐和痛苦之间的地板上,像无用可笑的劣质玩具,大人拿它来消遣。
难道你不知道,买你不需要的精致小玩意会带来快乐吗?难道你不知道,我们心不在焉时走错路会使人高兴吗?人类行为的色彩和赝品的色彩一样优美……这些超过了它的本质范围,和它的自身目的相矛盾。
浪费本来有用的生命,从来不要去完成必然美丽的艺术品,放弃通往成功的必经之路,是多么令人崇敬的事情啊!
啊,我的爱,作品永远失去赞美,论文只剩下标题,图书馆被烧毁,雕像被拆毁!
艺术家点火烧了美丽的作品,是多么幸福的荒唐事!或者,艺术家本可以创造出美丽的作品,却刻意造出平庸之作!或者,伟大的静默诗人明知道自己能够写出至臻之作,却宁愿决定永远不去写出来。(写一首不完美的诗和不写没什么两样。)
如果我们见不到《蒙娜丽莎》,这幅画会美丽得多!如果有人抢走并烧掉它,那真是一个艺术家,比作画的画家甚至更伟大!
为什么艺术美丽?因为艺术无用。为什么生活丑陋?因为生活充满了目的、目标和意愿。所有的路都是从一个点通往另一个点。如果有一条没有人来来往往的路该有多好!如果有人倾其一生去修建一条连接两个中间地带的路——这条路若是往两边的尽头延伸就有用,但如果只是保持在两边的中间地带,则是至尊至贵的——该有多好!
废墟是美丽的?因为它们不再有用。
往昔是美好的?对往昔的回忆,由于回忆意味着使它成为现在,它既不是现在也不是过去——荒谬,我的爱,荒谬。
我写下这一切——为什么我要写这本书?因为我知道它不完美。梦见的是完美的;写下的就变得不完美;这便是为什么我要写下来。尤其因为我提倡无用和荒谬——我写书以便自欺欺人,以便偏离我自己的理论。
这一切中无上的荣耀,我的爱,就是认为或许没有一句话是真的,我甚至也不相信它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