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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鸟症(第1页)

恐鸟症

妻子死了。

B先生很伤心。他与妻子是在大学最后一年经朋友介绍认识的,那年他二十二岁,她十九岁,相遇在人生最美的年华,在每一个甜蜜宁静的夜里谈天说地,隔着手机屏幕说着永远聊不完的话,对彼此抱有极强的好奇心。

在那种年龄,经历过那种热恋的人都知道,年轻人的爱情是一场熊熊燃烧的大火,有些情侣会被烧成灰烬,死灰不再复燃,但那从不是他们的结局。他们从未说过威胁彼此的话,也从没想过放弃。这一晃就是二十多年。二十多年来,不知是妻子还是B先生的问题,他们从未有幸诞下子嗣,却也像其他正常夫妻一样相亲相爱,尽管有闹别扭的时候,但总能把两人之间的误会解释清楚。

他们的生活并不富裕,但还算平静。水电费账单从未困扰过他们,柴米油盐和日常生活中的琐事对恩爱的夫妇而言也不是难题。B先生原以为这样的幸福将永远持续下去,即使没有爱情的结晶,两颗相依的心亦有安宁。

可是,如今,妻子死了,B先生也想死。

妻子是在送他去医院后出了车祸死的。当时,她陪着他去看心理医生,迫切地想治好他的恐鸟症—一种对鸟类的不正常且不合理的恐惧,尤其是对喙、爪、头,以及拔毛后的皮肤等部位的恐惧。B先生有很严重的恐鸟症,光是看到鸟类就无法呼吸,甚至恶心、心悸,有时也会发狂乃至失去意识。她让他独自一人留在医院,之后又赶着去上班。事故发生了,B先生逃过一劫,却也因此而悔恨为什么死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妻子死后的第一个晚上,这个神色悲伤的中年男人躺在**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他尝试过闭上眼睛,颅骨却盛满了一脑袋不断游走的思绪,所有的念头到头来都凝聚成过往的场景:她的笑、她的泪、她说话的方式、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而今独留他一人黯然喟叹,满腹空虚。

换句话说,他失眠了。这样的事他早有预料,床头柜上放着今天早晨B先生从药店里买来的药物。有好几次,他想过清空这些记忆,用安眠药或是镇静剂,还自己一场好梦,但他舍不得回忆中的点点滴滴。一方面,他既留恋脑中的记忆;另一方面,他又不愿这么悲伤,因为在睡不着的时候拼命想着亡妻只会让自己更加抑郁。

于是,妻子死之后最可怕最难捱的一刻来了。B先生闭着眼睛。由于闭着眼睛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他的妻子,睁开眼睛就成了一件很难的事。以往,他睁开眼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妻子,她会在床的另一侧冲他无声微笑,眼神温暖,笑容美好,即使她早早下了床,不在床边,他也能听见厨房里传来的忙碌声音,还有那温柔的小声哼唱着的歌儿。所以,现在他害怕睁开眼睛,害怕醒来,害怕发现妻子已不在身边,耳边没有锅碗瓢盆的合奏。

他很难过,很压抑,一想到妻子已经去世,就无法缓解内心的悲伤。到了后来,他就干脆躲在被窝里哭泣。他快崩溃了,快坚持不下去了,快死了,快要自杀了。在妻子死后的第一个晚上,他的内心自我斗争,生死冲动反复交替。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说服自己从床头柜上拿起一颗安眠药就着酒服下,而不是十几粒,或是一整盒。

现在,他睡着了!终于!不知是酒精还是安眠药发挥了作用,他在失落、孤独的梦里还嘟哝了几句。“我失去了一切。”B先生说,“那些离开的都不会再回来了。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也没有什么是有意义的。”在他梦呓不断的时候,一台精妙的针孔摄像机躲在墙上的电子日历后头持续记录着这一切。

B先生的确想死,他渴望以死摆脱这种失去一切和被一切遗弃的痛苦,但当下毕竟还不是时候。B先生决定替妻子办一场像样的葬礼,在那之后便心甘情愿地随她而去。当然,他也能想象得出,如果妻子还活着,那她一定会抱着双臂,不满地噘着嘴,用责备似的目光盯着他,一言不发,直到他主动承认错误,说自己不该有这般傻气的轻生想法。但如今,他最珍视的那个人已先走一步,这样的目光业已不再。

葬礼那天,殡仪馆打来电话,B先生从睡梦中惊醒,大脑中一片空白,眼前一片昏黑。这几日,B先生每晚都是在酒精和安眠药的帮助下入睡,一觉醒来便头疼欲裂,但痛苦的滋味却让他那颗疲惫悲伤的心略感宽慰。他换上这一辈子穿过的最好的衣服—结婚当天穿过的西装—手捧一束洁白的满天星—那是他们初次约会时,他送她的花—像赴一场约会似的赶往葬礼现场。

他抵达时,殡仪馆里宾客区坐满了人,大多是妻子的朋友,余下的是他花钱请来的哭丧人,用来滥竽充数,好让全世界知道有这么多人在乎她的逝去。但有两个不苟言笑的黑衣人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们神色木讷,眼神寡淡,一左一右,穿着像冥府的索命使者,中间夹着一个披着白大褂的绿眼睛女子。

不记得自己请过这些人了,B先生想。但注意力很快就被安魂曲吸引过去了。不知是哪个有品位的工作人员选择了莫扎特的K626号曲目,而不是其他低俗吵闹的哀乐。他在阴郁的d小调中又一次见到了自己的妻子,那时她躺在楠木制成的棺材里面,冰冷的脸庞被入殓师打扮得容光焕发,像是睡着了,完全看不出任何一丝消逝的痕迹。

直面死亡的这一刻来得太突然了,即使有沉重的弦乐伴奏与人群中压抑的哭泣做铺垫,他也花了很大的功夫才鼓足勇气正视妻子业已消逝的事实。他的心中有些**不安,仿佛血管内流动的残余生命力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心有不甘—你活不过今晚了,他对自己说,你马上就要随她而去,但你会再次见到她,如果死是一片空虚,那你们也是相互交融的一片空虚,成为彼此。

妻子下葬了。B先生没有哭,他从不在人面前哭。他像木头一样坐在那里,或站在那里,或四处走动,兀自恹煎,看着人们依次上前向棺材中的妻子捐几滴泪水,又向他表示哀悼,然后坐回原位,或匆忙离去。

妻子的女性朋友,那些披着貂皮大衣的女人,她们散发出一股浓烈的香水味,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小半张苍白的脸,妆容精致,真皮层与适可而止的泪水绝缘。他厌倦她们的假惺惺,麻木地看着她们离去。

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他们如此急匆匆地来,如此急匆匆地走,不是在悲伤面前落荒而逃,而是被迫面对死亡,又在那庞大的死的阴影下匆忙逃离。”

B先生抬起头,惊觉哀悼队伍已到了末尾,说话的人是那个年轻的绿眼睛女子。他们先是如其他人那般寒暄了一阵子,她向他表示哀悼,他则向她表示感谢。有好一会儿,气氛都有些诡异,因为他完全不认识她,而这个绿眼睛的女子也早该在他道谢之后就识相地离去。但她没有。非但没有,还逮着他讲个不停,她身后跟着的那两个神色不善的黑衣人,他们连一句最基本的礼貌问候都没有!

“对不起,但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B先生说。

“我知道。”绿眼睛女子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我的妻子下葬了。”

“土葬,很古老的丧葬仪式,不是很经济。”

“我的意思是,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我们可以等你。”

B先生抱着双臂,无助地看了看四周,最后一个宾客正在离去。他想喊住那道背影,却叫不上那人的名字,很快他又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我知道了,你们找我有事?”

“没有,我们只是想和你聊一聊,”绿眼睛的女子顿了顿,又补充道,“整件事很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完。”

“但我的事可能也得办很久。”他有些不安地说。

那女子蓦地笑了,两个黑衣人也紧跟着扯出一抹冷静的微笑,从两边包了上来。“当然,我们知道,绿眼睛女子若无其事地说,“但我担心你这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了。”

B先生扭头看了一眼空****的殡仪馆,相关工作人员都消失不见了,这让他感到害怕。他盯着那年轻女孩的绿眼睛,看着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珠子像翡翠一样微微反光,闪烁着一种耀眼的生命力。他被这眸子深处潜藏的力量所惊,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把双手揣进兜里,内心微微战栗,却摸到了满口袋的安眠药。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B先生想。一个失去了一切的人,下定决心去死,对什么都不在乎,为什么还会感到害怕?然后他就平静下来,不再惶恐,不再畏惧。他突然意识到,这个绿眼睛的女子,还有两位神秘的黑衣人,他们或许知晓他的计划,知道他给自己定了死期,知道他这一走便命不久矣。

“你刚才说,你是做什么的来着?”B先生忍不住问道。

绿眼睛的女子同样双手插兜,使劲儿摇了摇白大褂的下摆,笑眯眯地说:“医生。”

医生。他咀嚼着这个词语背后的含义,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什么医生?”

“你妻子派来的医生。”绿眼睛的C小姐说。

夜色渐浓。他们让他坐进飞车后座,一路飞向市中心。开车的是年轻漂亮的C小姐,而两个黑衣人一左一右把B先生夹在中间,一时间让他浑身上下都不自在。B先生喜欢胡思乱想,长久以来一直对外界怀有敌意。从车子起飞到降落的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开始琢磨自己是否已经死了,就像电影里经常看到的那样,尸身留在原地,灵魂跟随冥府里来的使者去了地狱。渐渐出现在视野当中的医院大楼让他松了一口气,又隐隐觉得遗憾。

当车子降落的时候,车厢内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啼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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