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听沐沧澜道:“托陛下洪福,臣定会不日痊愈。”
“呵呵,那就太好了。”怀曦觉得自己笑得比哭还难听:“不日”?你就这样急着离开?
“谢陛下……”虚弱的身体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更不要说内力,这一生中还从未感觉抬头是件吃力的事情,虽听出了高高在上的人话音中的凄楚,却无力起身,还他哪怕一个眼神,额点着地面,沐沧澜的苦笑无人能瞧见,叹息亦无人能听清。
怀曦终于发现了什么,那人竟未如所料的当即离去,反是这样伏跪了太久——难道?!身体已快于思想的行动起来,急忙走下玉阶,上前一把扶起那人——“太傅?”揽在怀里的身体软得像云,面上汗珠如雨——心中疑窦陡生,不禁环得更紧。
“陛下……”沐沧澜轻叹了声,终还是无力挣脱他的环抱,只得闭上眼睛。
“太傅,您这是怎么了?”“还没好全?”众臣不论真心假意也都纷纷围拢上来,关心这朝廷第一重臣。
怀曦低头看去,只觉那人容颜如雪,映在一片紫衣玉带当中如一道淡淡的水痕,似乎一不小心就会被抹平消失,登时方寸大乱:何时见过这华彩夺目的人物这般黯淡无神?
正胡思乱想,忽觉身后风声一紧,多年习武的敏锐让他直觉的一躲,一道寒光刺了个空。
——刺客?!
怀曦不敢怠慢,带着怀中人腾身一旋,定睛看去,只见不知几个“朝臣”竟持匕首刺来,个个身手不凡——想必是为刺客假扮。也来不及多想,便抱着怀中人左躲右闪。
这一日殿上议事的朝臣不多,除了次辅张克化外,都是些文臣,于是便只有张克化抢上来空手夺白刃,其余人则只会边躲边喊:“有刺客——来人啊——”
天朝制度,侍卫都立于殿外,此刻很快就一拥而入,赶上殿来,刺客寡不敌众,不多时便被悉数拿下。
“好大的胆子!”怀曦大怒,毕竟恶斗一场有些疲劳,一面喘气一面抱着那人走到殿中,往御案上一倚,低头见那人静静伏于自己身前,双目紧闭,只怕是早又晕厥过去,也顾不得什么刺客、大臣,扯着嗓子急急高呼:“太医,太医!”
立时有机灵的小太监走上前来,要帮他照顾太傅。皇帝却是不容别人触碰那人,伸手就要挥开那多事的人,却在这时,一道银芒爆起,那小太监五指之上竟套着一副精钢所制的爪牙,带着幽幽蓝光狠狠扑将上来,若是细看便能发现那一副钢牙竟是个小巧的机关,一触他人便能伸出倒勾紧紧抓入皮肉,而勾上有毒——刚才的厮杀都不过是烟雾,这才是隐藏于最后的必杀一击!
待怀曦发现,已然太迟,就在他手即要触到那钢牙的一瞬,一道清风拂过,血花飞溅,世界仿佛因震惊而失声,听得见金属刺入血肉的声音,以及卡在骨骼内的声响。
终于还是张克化反应最快,夺过身边侍卫配剑,一剑砍断那刺客手臂,顿时血雾喷溅。惨叫声中,殿上众人这才醒过神来,只见惊魂未定的皇帝用自己的身体托着那刹时委顿的青影,素裳上五个孔眼血如泉涌,污黑颜色迅速扩散在整个后背,上面还嵌着只血肉模糊的断手。
“澜……澜……”怀曦自己的气息比怀中人的还乱。
沐沧澜费力的抬睫,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留下一抹转瞬即逝的微笑,无人能解。
“启禀皇上,此乃南疆奇毒,名曰‘狂花’,毒性刚烈,本是见血封喉,所幸太傅原本内力身后,修习的内功又是圆融通达一路,这才延缓了毒性侵入脏腑,拖到现在。”太医院正道。
御案前的人跳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院正知不能说却还是不得不实言道:“臣等无能,臣等万死,太傅之毒难解,除非……”
“除非什么?”御案被什么重重一拍。
“化功。”太医院众人匍匐在地,“散除内功或许可以排除剧毒,否则,再拖延下去,内力挡不住毒素侵袭,反会助其随血扩散,到时太傅……恐怕……性命难保。”
皇帝几乎将手里的玉石镇纸捏碎,心痛如绞,恨不能直接将自己性命给了那人。谁说登临至高便能掌握一切,那冥冥中的命运却是半点不由人。不得不低下那高贵的头,沉沉点头:“好。”他抬眼,目中血红,一字字道:“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若有半点差池,朕灭你们九族!”
“遵旨。”太医们忙一叠声应承,爬起来又各自忙碌。
怀曦便走到那人榻前,宽大富丽的明黄龙床此刻只是一张惨淡病榻,惨白容颜褪尽繁华,一望之间只觉:这世间也该无颜色了罢?心里早已荒芜得寸草不生,连回忆也仿佛都被那片苍白给洗褪了去,只是反反复复浑浑噩噩的想着:没遇到他的时候,自己是如何能过活的?没有他,自己居然也是可以过日子的?真是笑话……
太医们准备好了一应用具,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来,望着呆呆凝注榻上的皇帝,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医正只得给相熟已久的老内侍使了个眼色,胡福便躬身上前,轻声提醒道:“皇上,太医们都准备好啦。”
怀曦却似未闻,仍只盯着那白中透青的容颜,眸里如火,似恨不能将那冰冷暖回。
胡福只得又提醒了一遍:“皇上……?”
却听天子突然发话:“朕……朕……”连说了几遍却还是句不成句,众人只得屏息等候,见那一言九鼎的人嗫喏半晌,握住了榻上人手,喉结上下滚动,似有千言,却又久久无语,忽的连一个音节都再不发出来,猛然掩面而去。
留下一地太医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处理。
医正便看胡福,胡福也只能摇头:皇上没下令行动,谁敢动手?
“让老奴再去问问皇上吧。”胡福只得硬着头皮出去请示,却听身后轻轻一声:“胡公公……”
“太傅?!”众人忙都拥到榻前。
只见沐沧澜睁开了眼睛,吐气如游丝,每说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解开……”
“解开什么?”
“咳咳……解开……我身上的……”沐沧澜看着为首的两人,眸里隐隐有光,为雪白面色所衬,如既白的东方,晨星闪耀最后的辉光,“十香软筋散……”
扑通两声,众人惊讶的看到太医院医正和大内总管齐齐跪在了病榻之前:“太傅……请太傅体谅,我等并无丝毫加害之心,只是为迎合圣意,让太傅能在宫里多留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