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晨偏过头去看她,看了会儿,也学她趴到了桌子上,好让两对视线齐平。
她们在一片突显狭小的空间里,交流着各自的少女心事。
燕佳文打开了话匣子,源源不断地往外倾诉。
“小时候呢,我爸妈干农活,收完苞米回来就跟我说什么寒门出贵子。后来我在我们村子里读初中,就两个班,一共三十个同学,有一大半没上完就回家结婚了。”
“我不想也那样,我就学,学呀学呀,居然真就考上了海中啊,还是重点班。”
梁晨眨眨眼,回应她的故事。
“梁晨,你知道我考上海中的那一天,我爸妈有多高兴吗!我们全村人都来吃席,一个很大很大的席,我爸那天醉呼呼跟我说,以后我要成为村子里的第一个大学生了。”
“可是,我从来不知道大学长什么样,我身边没有一个大学生。梁晨,我觉得做第一个,走出去,其实也挺可怕的。”
梁晨安静地听着,嘴角微微扬起,是一个安慰性质的笑容,很浅淡。
她回答说:“其实,我们家也差不多。我爸爸妈妈高中毕业就去打工了,我是我们家最大的小孩。”
她深吸一口气,换了个手压在下巴底下,给燕佳文讲自己的故事。
“我几个表弟和堂妹成绩都不太好,上面那一辈也都没念到大学。我爸从小教我要好好读书,做个好榜样,不然对不起姐姐这个身份。”
燕佳文等着她继续说,结果梁晨却已经讲完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个同桌一直是这样,话不多,说什么都是寥寥几笔带过。开心的事讲的不多,伤心难过的事情,更是轻描淡写。
燕佳文看着梁晨,总觉得她要把自己憋坏了。
也可能已经憋坏了,不然怎么看上去有种骨子里的冷淡?
小小的燕佳文叹了口小小的气,终于拿起那瓶酸奶嘬起来。
那个周五的中午,梁晨在午休宿舍,第一次失眠了。
燕佳文提出的这个问题已经难住她好几天,像打破第四面墙,让她突然开始反思自己初中学习的理由,以及高中三年和看不到的未来。
她躺在下铺,翻来覆去睡不着,就干脆睁着眼发呆。
上面,是季甜甜的床位。
这个当初她们一起选的位置,采光非常好,中午的被窝都被窗外阳光晒得热热的。自从那天在办公室调了座位,季甜甜已经很久没有主动来找梁晨说话了。
平时在教室里,座位隔开就好像隔开了一条银河,年少的牛郎织女伏案学习,十天半个月不打照面都很正常。只有中午各自回午休宿舍的时候,梁晨能短暂地看见季甜甜几眼,像初中那样。
每一次目光交汇,季甜甜都会很快移开。
梁晨感觉那双眼睛离自己远了,她已经没办法一下子就从中读取到什么信息。
但她梁晨自诩是可以轻言放弃的人,既然那双眼睛已经不再愿意跟自己说话,那就不看了。
不看,她梁晨难道就不能活了?
一想到这,梁晨莫名有点郁闷,自己跟自己生闷气,在床上翻了个身。
上下铺是木头制作的板床,像连体婴儿,她在下面动,上面就跟着也动。木床板嘎吱嘎吱响,过了会儿,上铺有动静了。
窸窸窣窣,声音小小的,像小仓鼠在自己的木屑堆里鬼鬼祟祟。
又等了会儿,动静不见了,一只玉白的脚踩在竖梯上,季甜甜从上铺爬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