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山野间层林尽染。
霜枫似火燃遍千山。
一披玄甲、配龙纹剑的魁梧男子自田间而来,铁靴碾过满地碎金般的银杏叶,叩开响了李家隔壁的木门。
门轴吱呀一声,又碾碎山间静謐。
宋承乾立於门后,两鬢覆雪却脊如青松,双目沉静又似深潭。
“宋相!”
玄甲男子广袖扫落三秋叶,长揖时甲冑錚鸣如金戈相击:“玉京月缺十五度,锁龙关外雁字寒。今日得见故人,这一路南下的风霜也算值了。”
宋承乾抬手虚扶,笑道:“秦將军玄甲上还凝著北疆雪,倒来取笑我这焙茶老农。”
“山野之人,当不起这般礼数,將军远道而来,不妨饮杯粗茶,稍作歇息。”
话音未落,火塘已燃起松脂清香。
不多时,屋內茶香裊裊,雾气蒸腾。
宋承乾拿起粗陶壶,沸水倾泻如银河落盏,茶烟氤氳间,嘆道:“自十五年前东郊一別,將军眉眼间沟壑倒是深了些许。”
“我不过戍边粗人,怎及宋相归隱田间的雅趣。”玄甲男子解下佩剑置於一侧,捧杯细嗅,继而仰头一饮而尽,讚嘆道:“此茶清苦而后自有甘醇,恰似宋相一生风骨!”
“好茶!”
宋承乾垂眸,枯瘦指尖摩挲著杯沿,笑道:“呵呵,老朽不过閒来无事,焙些野茶,哪比得上秦將军戍边卫国的壮怀。”
茶汤印著檐角霜色,玄甲男子搁下茶盏,目光扫过房檐下诸多风乾药草,感嘆:
“我这十五载戍边,斩过拓跋狼骑的弯刀,劈过东海鮫人的浪戟,却始终斩不断,九重宫闕射向锁龙关的冷箭。”
话至此处,他忽將手中残茶泼尽。
“此盏泼作边关血,方知宋相焙的那里是茶,分明是悬在九鼎之下的一味解药。”
玄甲男子又为自己蓄满茶汤,继续说道:“前日出锁龙关,见野菊开得精神,倒想起大人昔年值房那盆『金线垂珠』。”
宋承乾轻笑一声。
侧目望向那廊下半凋的菊:“如今只剩些山野品种,倒是『北镇抚司使』上月送来的十盆『魏紫姚黄』——说是司礼监掌印怜我老病。”
话音未落,茶盏已重重落在石桌上,惊起三两只寒雀。
玄甲男子握盏的手一滯,嗤笑道:“国师耳目,倒是比秋风更快。”
窗纸忽又哗啦作响,一阵疾风卷著枯叶扑入室內,玄甲男子又道:“大息欲燃战火,铸九鼎而烹天下,拓拔歃盟举兵,携北蛮而逐九州。”
“韃靼兵临南下,北疆此刻已是烽火连天,而朝中却是党爭鼎沸!”
“听闻圣人夜夜挑灯批阅,硃砂御笔悬而未落之际,总喃喃念著。。。。。。『若他在』。。。。。。”
语至此处,戛然而止。
窗外秋风骤紧,捲起满地枯叶,扑簌簌砸在窗欞之上。
“茶凉了。”
宋承乾忽而敲了敲陶壶,继续添水。
“早年先帝赐下的『建窑兔毫盏』,去年清明祭祖时失手碎了,如今用这粗陶,倒尝出茶的真味。”
“就像边关的雪,落在铁衣上是霜,落在枪尖上便是血。”
窗外天色骤沉,惊起寒鸦阵阵。
宋承乾捧起茶盏,轻抿一口,忽而话锋一转,继续问道:“不知將军此来何事?总不至於是与我这山野之人品茶来了。”
玄甲男子心下黯然。
放下杯盏,目光越过房檐田舍,一路延伸至那连绵起伏的幽幽群山,答道:“裂闕此来,除了拜访宋相,確有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