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对情人最果断的处置是,先把他从体内赶出去,再将他从记忆芯片里删除。只有这样,伤才能收口。
陈辉信穿好衣服,十点钟有个采访,他得出门,临走,把一副钥匙交给米雪,让她随时可来随时可走。
“这是送出去的第几副钥匙?”
“第一副。”陈辉信笑着说,“不嫌弃的话,搬来住也欢迎。”
一周内,米雪不顾姐姐的强力阻挡搬过来。
“我要我的新生活。”她对姐姐说。
他们半认真半戏谑地写了一张“陈辉信与米雪的同居守则”,用磁铁压在冰箱上。第一条,陈辉信说:“自由,绝对要自由。”
5
昨晚用餐后移到餐厅附设的酒吧区,以宽帮她点一杯特调鸡尾酒,自己要开车只喝柠檬汁,端给她时,一根指头顺势划过她持杯的手背直到手肘内侧,问:
“他对你好吗?”
“谁?老巫婆吗?”米雪装蒜。
“结婚了吗?”他不知憋了多久。
“哎,我们这么快就要谈这个?不答不能喝?”
以宽微笑,捏一下她的脸颊,那是宠她的意思。他了解她的个性,心里有底,还没结婚,若结了,她会直说,她不是个会说谎的人,以宽信任她。往日他的习惯性小动作像一只只躲藏太久的小动物这边那边地奔回来围绕她。他用两掌含着她的左手,像把玩一只清朝皇宫佛手香熏精品,一下子弯曲她的指头一下子拨直,用自己的食指沿着米雪的五根指身顺一遍,后来干脆将她的指头合起来像一朵花苞,拉到嘴边,悄悄地伸出舌头沿虎口处舔一圈,湿润的触感让米雪左半身起一阵电流,酥麻到脚底。她没拒绝,人生走到糟透的地步,酒与一个宠溺过她的男人的舌头,正是她此刻需要的。
“不怕泻肚子啊?”米雪斜睨他。
“不怕,命都可以给你。”以宽没打算停,这个曾经用一根舌头扫**她全身的男人,缠起来像个不达目的不歇手的小孩。
“你死,我怎么对你妈交代?”
“嘿,今晚让她休假,不要提她。”
米雪惊悚地想,该不**魂不散又从哪儿冒出来吧?不禁四处望,确定“皇太后”不在,敲一敲脑袋,不想让过去的阴影破坏眼前这一切。他与她是船难幸存者被大浪冲到无人岛,慢着,这好像是电影《蓝色珊瑚礁》剧情,米雪暗笑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听使唤去漫游了。
“既然要死,”以宽附在她耳边说,“可否让我为女王陛下捐躯,今晚让我战死好不好!”
米雪扑哧一笑,心口发热,糟,快被他俘虏了。女人身体是山川地景的缩图,藏在器官底下,衣服遮住的是器官不是河山,开启的钥匙在脑部,浪漫猎人知道如何找到钥匙让器官幻变成地景,微风吹拂山脉,山脉自动献出丛林与密谷,迎接他进入秘境,引导他,呼唤他的名字,深入更深入,奔驰着,寻觅回春之泉。酒的热流与他挑起的电流全身乱窜,防卫能力崩垮,被他牵着,一步一步往水够深、火够热的地方走。米雪察觉自己的身体将从器官化成河山,仅剩一步之遥,她控制着,不让山峦、渊谷显现,意识到这两年陈辉信占领的是器官,并没有把窝藏在密林深处的以宽赶跑,记忆芯片也没删除干净,才使得马蹄扬起的灰尘还没落定,敌人已在脑部登基。这怎么可能?米雪暗想,今晚恐怕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问题是,想逃吗?在逃与不逃之间有一条间隙,米雪的脚卡在里面。
“我现在爱好和平,”米雪两颊泛红,支着头逗他,“战场没带来。”
“他限制你!没关系,我会另辟战场。”
话虽这么说,以宽坐正,严肃起来,这不是酒意,他喝柠檬汁。霎时出现男人间的争斗气氛,一个隐形的敌人来到眼前。醋,泼得到处都是。
“我受伤了。”以宽放开她的手。
女侍过来收杯子,米雪不胜酒力,另要一杯柠檬汁。
“叫你‘女人’来帮你疗伤啊。”米雪加重语气。当年,“女人”这两字曾恼怒她。“做我的女人,我会宠你一辈子。”米雪非常厌烦大男人沙文主义把女性当作宠物的话语,以宽否认,他没这意思,但也承认富商大家族架构下做他们家的女人不可能吸得到自由空气,他的两个嫂嫂已经证明。他们家的女人还必须多产,大嫂连生三个女儿,对公婆说对不起。
“不在。”
“不在?”米雪推敲这两个字,舌尖微有醋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缠着“女人”逼问,难道冀望他这两年守着对她的思念不交女友——这不可能,他周围多的是主动献媚的狐狸精——而她自己却在分手三个月后跟陈辉信同居直到今天,这心态她以前怎么没发现?
“叫你秘书来帮你疗伤。”米雪暗骂自己:你在普查吗?可是现下就是想要翻箱倒箧地查。
“我秘书快做阿嬷了。”以宽正经地说,神情暗下来。
米雪笑出来,这她相信。他说过做老板不要用太漂亮的秘书,迟早出事。每天在数字堆里打滚的男人高压下会变成野兽,最直接的舒压方式就是满足那根宝贝棍。他宁愿请一个务实的愿意每天帮他打蔬果汁的总管,也不要年轻漂亮在他面前晃得他**的女秘书。
“哎,以宽以宽以宽,为什么叫你的名字有甜味呢?”
换她握住他的手,摊平掌心,自己伸出食指沾杯里的柠檬汁,在他掌上写“好”,接着把脸埋入掌里,伸出舌头舔净汁液。
6
忽然听到楼下开门声音,想必房东一家回来了。要记得把信拿下去,如果可以,干脆把那张该死的樟木凳子扔掉。刚刚他怎么说的?“我出钱买的,需要你同意吗?”这话呛辣,他不高兴什么?
米雪找出花剪整理那束花。昨晚像一抹残影出现在酒杯前的他,堂而皇之点烟,视她如空气。电视关掉,笔记本电脑阖上,一脚伸直搁在矮凳上,一脚屈在沙发上用手抠着脚皮。米雪有洁癖,这是病态的,照他的说法,人类还在大草原上求生存时,要是执着于把树枝依长短摆齐、树叶依大小堆好,早就到狮子肚子里当蛋白质了,乱,才是上策。十个男人九个乱,另一个还没出生。米雪心里反驳但没说出口:有一个男人不乱。
室内静默。花大多萎了,咔嚓咔嚓,剪刀的声音,只剩几朵还开着,散着幽香。她把花瓶放到前阳台的小茶几上,看到那封信,趁现在记得拿下去。
出门后,米雪不下楼,往顶楼走。那儿有个小花园,房东种花,老妈妈种菜,可以坐下来远眺半个天空。陈辉信有时会上来抽烟,她知道烟放哪儿。现在,她需要有个东西与她交谈,一根不会泄露秘密、无声的烟的交谈。阴的天,像昨天一样,仍有落雨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