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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黑夜(第3页)

“老爸老母给的要接受,那生下我们这样的小孩,老爸老母能接受吗?”

从此,他没再打过憨弟。

其实他想奋力骑车快点回家,肚子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刚刚那个微热的黑糖馒头他真想一口塞入嘴里快乐地咀嚼,但自尊心阻止他这么做,他决不让人看见饥饿的样子,况且饱受惊吓的阿弟比他更需要靠咀嚼忘掉可怕的今天。一手扶车把一手揽阿弟肩膀,迈着越来越缓慢的脚步,他觉知自己就这么一步一寸地长大起来。思及母亲今天的作为,不敢多想她心中到底是厌弃他们还是疼爱他们,三个小孩是不是累赘把她困在无望的牢狱里?他流下眼泪,还好路上无人不必掩藏,以致在夜风中他确实闪过一丝念头,不如就这么连车带人、兄弟做伴一起冲入河里替母亲除去累赘。但这丝念头比蜘蛛丝还微弱,毕竟对一个刚上中学的男生而言,一堆功课等着做,下周还有运动会,他要代表班上跑两百米比赛,这是他该负责的,况且单单留下妹妹叫她怎么办?但他确切有了新认知,母亲迟早会离开家。“真失礼,老爸没出息,老母也没出息……”他直觉到母亲像在告别什么。那么,此时带弟弟往回家的路走,恐怕是最后一次清楚明白的温情。将来,家如果拆散,就不能称作回家了。

起初母亲离家数周才返回,留下生活费又不见了,接着数月才返,留下够他们省吃俭用大半年的钱又不见,终于失去音讯。他向几个可能知道行踪的人打听,每个人说的城市都不同,结尾都是一句无关痛痒的屁话:“好好照顾弟弟妹妹,用功读书,将来做个有用的人。”

这期间,他一面当家长管教弟妹,一面在学校当登记有案的劣等生,终于走到辍学、四处打零工那条通往未知的险路。起先他跟随一个装潢师傅习艺,受不了老板娘想尽理由克扣薪水、把学徒当作家中奴工使唤的恶行,熬了一年不干了,转往建筑工地干活。无意间竟在工地遇到跟随营建界大哥来洽谈业务的黑三、落脚仔,昔时升旗台上的好兄弟会合,这时的他们都已长成天不怕地不怕的青年。

他拉着手拉车搬家那天,“家”这个字散成杂草屑,被野风吹入水沟里。

但他不觉得悲情,没老爸老母,就自己当老爸老母,没什么了不起。

4

阿郎从**拖出那件仿皮黑外套穿上,打开门正要挪步。

“哥,你又要出去?”这个早熟而且最会念书的妹妹,细小声音中带着一点撒娇与畏惧,她的脸在灯泡亮光中晕出不寻常的酡红,应是被冷风冷水刮伤。

“嗯。”阿郎的眼光有些逃避。

“哥,不要出去啦,昨晚房东有来,她要收房租,她说今晚还会来,脸很臭。”

“你跟她说,我这几天会给她。”带上门,他又折回,对两个看似无邪又比同龄孩子多几分生活刻痕的弟妹说:“我们会搬到好一点的地方。”

他在楼梯口顿了顿,接着像一支箭下楼。冬风更紧,他不禁缩着脖子,双手插入口袋,朝向希望之路。

行人不多,只有车辆偶尔划破厚厚的风袋,冬风便肆无忌惮地冷得更狠。

这样的晚上,应该围在热腾腾的桌边吃火锅,任由母亲为你夹了又夹。这样的天气,饭后只合窝在松软的被子里,做一些也温暖的梦。这样的风……阿郎感觉到脚指头似乎僵了一半,他用力吸着不知不觉流出的鼻水。

一辆出租车在他面前停下,一位妇人牵着小男孩下车,走进一栋透出灯色的房子。他停步,怔怔地注视那扇有人影走动的窗户。他的目光在黑夜里透露内心的秘密,那份遥远的记忆。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像那位被牵着的小男孩,和年轻的母亲一起搭客运去渔港等他阿爸的船返回。他们一家三口逛夜市,吃炸虾饼配鱼丸汤,还得到一支像大朵云的粉红色棉花糖粘着他的头发、脸,夜宿一间吹着咸海风的旅社。他记得每个细节,包括口袋里那一盒很珍贵的牛奶糖的滋味,爸爸从他的两腋抱起他架在自己颈部,遥指那条他工作的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低头走着,从口袋掏出烟,把仅剩的那一根点燃,呼出的烟雾使他的眼神更迷茫,记忆就像烟头上的红点,忽隐忽现。如果时间可以重返,他愿意付一切代价返回港边那个被爸爸架在颈上的小男生,嘴里含着牛奶糖,慢慢感受糖果在嘴里融化接着一咕噜咽下奶香口水的感觉。不,他不要返回那个只会吃糖的小男生身上,他要回到山边菅芒草那里,携带家中那把柴刀。他会事先磨得像阳光那么锋利,握紧刀柄屏息躲在草丛里,待他阿爸与那个想必身材十分壮硕的男人出现时,像野猪一样扑向即将犯案的凶手,狠狠给他一刀,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他跟阿爸骑车回家,即使口袋里没多少钱能交给等着过年的母亲也没关系,顶多被骂到臭头而已,踩着脚踏车回家的路上,说不定他与阿爸会一起吹口哨。

他紧握拳头,那截未燃完的烟在他掌中捏碎。记忆中的刀伤永远不能磨灭,更随着他的成长扩大了伤口。他咬牙切齿,一股森冷的气流刺透他的背脊以及毫无防备的心房。他坐下来,鼻头一放一缩,嘴角还是倔强地抿着。他紧抓头发,企图摆脱纠缠他的那一幕:他听到那把刺进阿爸胸膛的刀被左右旋转却抽不出直到“啪”的断裂的声音,鲜血喷出,自他挚爱的阿爸躯体……他叫一声:“干!”一切幻灭,只剩无尽黑暗浓缩成一块铅塞进他的嘴巴,硬是挤过食道压入胃部。对面亮着路灯,灯芒照出微微雨丝,他平静地站起来,瘦削的脸颊又恢复冷漠,过马路,经过路灯下时,银白光洒在那件破旧黑外套上,使他看起来仿佛披着白布一样。

他走向黑三与落脚仔的租处。

今晚动手。

5

“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等他过年回来,我劝劝他。我这个伯父看着他长大,我的话总要听几句吧。来,喝酒喝酒!”

老董举杯,那张原本红润福相的脸被酒意染得更深,笑起来像弥勒佛的孪生兄弟,什么烦恼都能在咧嘴一笑中灰飞烟灭。坐对面的是老朋友,这一对做了祖父母刚满一年、尚未戒掉到处炫耀孙儿胖嘟嘟照片习惯的夫妇,近来烦恼得要死,已有一个气到心脏病发去挂急诊——他们那个在大都市干得不错的儿子被猪油蒙糊了心,竟然搞上野妖精要跟媳妇离婚。

“唉,老哥,还是你好,没成家,老了没烦恼,清闲啊!你看看我们,干脆气死算了,偏偏又气不死。”

“我还羡慕你们,有人让你操心也是福气啊!”

“老哥,不怕你笑话,我这是福个屁啊!”

老董是这家餐厅熟客,有个小包厢供他随时与老友餐聚,等同自家厨房,无须看菜单,厨子都知道这位出手宽裕像家人般亲切的贵客喜欢什么。人老了求什么?无非是银行里有个深不可测的财库,平日有个懂肠胃与口味的厨师伺候着,几个能共话国事家事天下事而不翻脸的老友,加上信得过的医生等在边上。这些他一向不缺,唯一缺点是屋子里有一柜人参却没半点人气。

这一餐破例,陪苦恼的老友喝多也聊晚了,回到家已近十点。他让出租车在路口停,刻意想吹一吹夜风醒醒酒,却忽然感到头晕。真不中用了吗?他颇不服气。大约是整晚听老友抱怨家庭琐事,虽然庆幸自己没这些腥臊事缠身,可是又不免在杯酒间浮出欣羡心思,虽说在慈蔼的笑容里不至于让人察觉这丝欣羡有多强韧,保存了一个富商晚年的自尊心,但自己骗得了自己吗?才反常地用不成熟的方式提前下车走个路,要证明什么?想证明自己还保有年轻时三更半夜应酬后小跑步回家发一身汗迎接天际微亮洗个澡小眯两小时又上班去的体能,还是证明八十靠边的人管你有钱没钱、英雄或狗熊都一个样,没用了。

他微喘着,停步休息一会儿,弯进暗巷。他的日式老宅位于巷底,隐在几棵老玉兰树间,独门独院是个幽静所在。附近的老宅废屋这几年陆续被收光,正值开发潮,已盖好、刚盖好、未完工的大楼如新竹嫩笋交错,俨然是个热闹的大工地,他的老屋在这拨翻腾的建筑里显得格格不入。这一带没住几户人家,加上都是新住户,平日虽然打过照面却也不知道东家是长西家是短,邻人与路人尚未分明。

老董开了朱红大门,院落有一株还飘着香的老龄桂花树,一排圣诞红绽着大红苞叶,点缀岁末节气,墙上高高低低挂着几盆从后院花房移来的蝴蝶兰,喜气地开着花。他今晚喝多了有点反胃,一直线开了两道门直接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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