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旸慢慢点头,“你猜得没有错。凤郡官兵在辖境内劫杀流民,抢夺财产,早已经不是秘密。”
“凤郡的郡守难道不怕朝廷治罪吗?”
“不怕。”陈旸说,“大司马郑茅早就给了凤郡郡守姜璇玑自主剿灭乱民的权力,这也是姜璇玑在连续灾年迅速成为天下巨富的原因。我们今晚就得离开。”
第二日清晨,干护醒来的时候,发现凤郡的军队已经把整个沙亭亭民的驻地全部围住。干护意识到,自己没有听从陈旸,连夜离开,是一个十分错误的决定。但随即又想到,即便是听从了陈旸的建议,以沙亭亭民行进的速度,也会在两天之内,被凤郡的守军追上。
沙亭的亭民已经被凤郡守军的马嘶声惊动,看到摆出了进攻阵型的护军,都知道大难临头。
干护硬着头皮,走向凤郡守军,看到阵中主将位置的一个五十多岁的官员,穿着黑色的官服。大景制度规定,只有郡守以上的官员才能穿黑色官袍。那么这个人一定是郡守姜璇玑无疑。
干护走过守军的阵前,朝着姜璇玑的方向慢慢行走过去,距离姜璇玑面前七八丈远的时候,姜璇玑的亲随用长戟将干护拦住。
干护远远地看着姜璇玑。
姜璇玑命令亲随放干护过来。
干护想起了陈旸昨晚说的事情,向姜璇玑跪下,“沙亭亭长干护拜见郡守大人,我愿意将沙亭百姓所有财产献给凤郡,以求赶赴巫郡。”
“沙亭的亭民,瘟疫已经开始蔓延。”姜璇玑也并不掩饰。
干护回头看了看身后土丘上的四百三十名亭民,他们的生死全部在面前的凤郡郡守的一念之间。
可是现在干护也无法想出任何说辞,来改变姜璇玑的决定。他为刚才用沙亭百姓财产贿赂姜璇玑的作为感到羞耻。姜璇玑带领守军将沙亭百姓全部屠戮之后,财产就是他们剿杀造反流民的战利品,哪里需要自己的贿赂。
干护站起来,转身向亭民走去,他放弃了,沙亭百姓死在凤郡城外,未尝不是解脱。
就在这个时候,凤郡城外,通往定威郡的官道上奔驰来了两匹骏马,其中一匹马上趴着一个信使,已经累得虚脱。信使奔驰到姜璇玑的马前,翻身下马,呈递了一份军文,“廷尉周授有书信给姜郡守。”
这个事情,已经跟干护毫无关系了。干护走到沙亭百姓中,向所有人摇摇头。凤郡的守军,已经开始准备策马斩杀了。干护环视一下四周,想看看那个能够预警危险的陈旸现在在什么地方。可是干护没看到陈旸的身影。可能他昨晚劝说自己不成,半夜就带着两个儿子偷偷走了。
干护把眼睛闭上,与所有亭民一起,等待就戮。可是等了很久,那爽快的一刀迟迟没有到来。干护听见了马蹄杂乱的声音,睁眼看的时候,凤郡的守军竟然在向后退去。只留下姜璇玑,还有蒯茧,策马来到干护面前。
“沙亭亭民里,”姜璇玑问,“有没有一个叫陈旸的人?”
干护只迟疑了片刻。姜璇玑就不再理会干护,而是转头向蒯茧下令:“拿交接的沙亭籍册,一个个清点人头。”
干护被凤郡郡守在须臾内做出的决断十分佩服,更增加了对姜璇玑的恐惧。姜璇玑不仅心思缜密,而且决策极快,他担心干护包庇陈旸,让陈旸冒名一个去世的亭民。
陈旸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干护心里好奇,看情形姜璇玑没有接到杀死陈旸的命令,反而担心误杀了陈旸,因此收回了屠杀亭民的决定。
干护随即想到,当姜璇玑找到陈旸的时候,沙亭百姓就大难临头。
蒯茧首先命令所有亭民按照方队排列站立,然后把人数清点了一遍,向姜璇玑禀告:“四百三十人,大人要找的人,还在亭民之中。”
干护听了,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陈旸竟然没有走,他和两个儿子还躲避在亭民中。
接着蒯茧就拿着籍册,让亭民一个个过来应对姓名。
蒯茧有意将陈旸父子三人的名字绕过不念,当四百二十六人已经通过他的面前,走向护军的后方的时候,亭民却只剩下了干护留在原地。蒯茧不明白自己到底在什么时候疏忽了,点错了数目,立即又重新清点已经站立在护军之外的人数,而这一次,他仍旧数出了四百三十人。
蒯茧窘迫不已,只好再次一个个地应对亭民人数。可是反复三次,清点的都是四百三十人,就是找不出陈旸父子三人。
蒯茧大怒,对姜璇玑请命:“如果沙亭亭民再不肯交出陈旸,就先杀几个立威。”
“如果你杀的人中,就有陈旸冒名,怎么交代?”姜璇玑问蒯茧。
蒯茧想不出办法。
姜璇玑对着干护说:“看来你也不知道有个神通广大的人,一直藏匿在沙亭之中。”
干护点头。
“你把陈旸交给我。”姜璇玑声音不再冷酷,“我让你们沙亭百姓离开凤郡。”
干护已经拿定了主意,“沙亭籍册里的确有陈旸这一名亭民,但是我既然是沙亭亭长,就不会将他交给大人。左右都是个死,我干护做不出出卖亭民的事情。”
蒯茧狞笑着说:“那就杀了亭长吧。”
姜璇玑摇头,“如果亭长就是陈旸呢?”
干护说:“我就是沙亭亭长干护。不用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