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家、山外二派之争,具体事情,始自何人?其所由来,颇极复杂;考其近因,似在荆溪。天台以“心佛及众生、是三无差别”为教义;而心佛众生,皆与三千三谛无违;然就事实言之,观法常以心为主,则明甚。荆溪因与华严宗对抗,故用《起信论》解释天台教义,既取真如不变随缘之说,势必分不变真如与随缘真如二方面,以区别事理二种。但荆溪为努力发挥天台教义之人,尚未判然为此说;若以传于日本之传教大师之说为真心观;则于其所承之师,如道邃、行满辈,已发其萌芽矣;道邃、行满,为荆溪之亲弟,故山外之说早已存在。
相传此争,起于慈光寺晤恩;天台大师之作《金光明经玄义》也,有广略二本;晤恩对之作《发挥记》释《光明玄》,以广本为后世伪作。《金光明经玄义》有广略二本:其最初之释名段,分为教义释、观行释二段者为广本;中无《观行释》者为略本;山家之人,以广本为智者亲撰;山外之人,以广本为伪造。故《观行释》,为山家山外妄心真心二观相争之本。自是之后,《光明玄》之真伪,议论纷起;故晤恩可谓为二家争端之本。按晤恩之师志因,既以真心说天台之观;故晤恩承之,特志因时尚未彼此相争也。其后灵光洪敏造《金光明玄义记》;孤山智圆作《表微记》(一卷),及《索隐记》(四卷);而四明之知礼则对之作《拾遗记》(三卷),以敷演宝云之传焉。
由是观之:武宗会昌以后,天台之教籍散佚,难判真伪;加之讲习教义者中绝,正统之传承不明;故各自逞其所见,终至起山家、山外两家之争;然追溯其源,两家固皆有所据也。
一方对于荆溪之《十不二门》。据荆溪《妙玄释签》中提出者,又起争端;即奉先寺之源清著《十不二门示珠指》(二卷)、国清寺之宗昱著《十不二门注》(二卷),而唱真心观者是。宗昱为羲寂弟子,其系统出于山家;而议论同于山外;故山家呼为弃阴之异计,斥而属诸山外。《十不二门指要钞》(二卷),即四明知礼对于源清宗昱而作者也。此后永嘉继齐著《指滥》,天台元颖造《征决》,嘉禾子玄出《随缘扑》,皆责难四明;四明乃撰《二十问》,以祛其蔽,净觉仁岳作《十门折难》助四明以破之;名虽谓为山家、山外,实则与山外学者论争者,仅四明知礼一人而已。至山外与四明辩难者,则有梵天庆昭,而孤山智圆实助之。
四明之兴此争,实因同学宝山善信之请,出《释难扶宗记》(一卷),驳晤恩之《光明玄发挥记》,及灵光、洪敏奉、先源、清之《难诃二十条》,以主张《光明玄》广本为真本之说。此《难诃二十条》今佚。唯由是可知四明以前,宝云义通与晤恩、洪敏、源清等一派相对,其争已起于此时;又宝山善信之使四明答辩,亦由是可推而知也。但义通唯有《光明玄》之《赞释》,及《光明文句》之《备急钞》,其实际之相争如何,无由得知。
自四明《释难扶宗记》一出,庆昭、智圆二人以《辩讹》答之;四明又出《问疑书》,庆昭对之造《答疑书》;四明更造《诘难书》,庆昭又述《五义》以应之;即《五义书》是;四明更造《问疑书》,一年无答,更以《覆问书》促其答;庆昭乃造《释难书》以应答之;四明最后造《十义书》(二卷)、《观心二百问》,以破山外之说;如斯往复辩难五次,经过岁月七年。
霅川之仁岳(净觉)最初助四明力辟山外之异义;后背四明,自立异义,造《十谏书》以诤之;四明作《解谤书》以斥之;仁岳复作《雪谤书》与四明争;四明中途而逝,遂不复能辩;又四明孙弟扶宗继忠之门有从义(神智)者,著《四教义集解》,反抗山家之说;以上二人:世所称后山外者是也。霅川希最出《评谤》,反抗仁岳;永嘉处元造《止观义例随释》(六卷),反抗神智,皆与后山外诸说相争者。
称为天台中兴之祖四明尊者,名知礼;居四明延庆道场,故人以四明呼之;真宗时,赐号法智大师,亦称法智尊者。在宝云门下十年,宝云灭后,盛开讲筵,著述亦多。仁宗天圣六年殁,寿六十九岁。其著述之重要者:为《观音别行玄义记》(四卷)、《观音别行疏记》(四卷)、《金光明玄义拾遗记》(三卷)、《金光明文句记》六卷,此书未成而四明殁,其《赞佛品》,为弟子广智所续、《观经疏妙宗钞》三卷,以上五部:称为天台五小部;与三大部共为学天台者之要典。《十不二门指要钞》(二卷)、《十义书》(三卷)、《观心二百问》(一卷)、《扶宗记》(二卷)、《解谤书》(三卷)、《修忏要旨》、《金光明忏仪》、《大悲忏仪》(以上各一卷)等书。此外尚有石芝所编之《四明教行录》(七卷),为欲知四明之说者,所不可缺之书也。
有遵式者,与四明齐名,其德尚过之;号称慈云尊者,世人称之曰:“螺溪宝云振于前,四明慈云光其后,其被推重如此。”遵式与四明交亲最厚,极推重四明,隐然助之;观其所作《指要钞》序文,可以知其故矣。(嗣法有二十五人)
四明派之势力,由前所示之系统,略可推知;南屏、广智、神照三家,法流最荣,就中以广智之末为第一。
四明一派之隆盛,不暇详述;仅略解系统图之大体于下,其他从省;欲知其详,须参考《佛祖统纪》等书。
广智与后山外净觉相争,所著《广智遗编》、《阐幽志》,其书现存;弟子继忠编《扶宗集》(五十卷),力明山家正统之说;其弟子草堂,于同门神智主张山外之说,标立异议时,造《义例随释》以抗之,其始末已述于前矣。息庵亦力辟异说,其下有圆辩者,门人众多。《佛祖统纪》曰:“先贤有云:四明中兴天台之道;圆辩中兴四明之宗;盖谓四明之后,有一派为知解之学,近似山外者;而圆辩者出,独能发挥祖意,以起四明;盛矣哉!或谓月堂得观行,止庵得宗旨,一庵雪堂得辩说,皆有师家之一体云。”月堂、止庵、一庵、雪堂,皆圆辩之弟子也。著《佛祖统纪》之志磐,即出自此系统,以上所言,盖有暗斥他家之意。月堂著《圆宗解》;月堂门下有柏庭者,出《楞严玄览》、《金刚会解》、《圆觉略说》、《楞伽通义》、《因革论》、《附钞笺要》、《山家绪余集》、《三大部格言》、《简境十策》、《金錍义解》、《宗教玄述》、《仁王疏记》等书;石芝宗晓编《四明教行录》;又著《乐邦文类》、《法华显应录》诸书;逸堂法登作《圆顿宗眼》。南屏之学问,至弟子会贤泰初之时,称为南屏家;可见其学风异于他处;慈云之弟子祖韶,评为“碎割法身讹误后学去也”;神照弟子樝庵,谓为“力勉勿传,有醍醐化糟粕,法藏变鬼火之语”;又广智对于南屏《类集》之批评曰:“类集之行,得失相半;得在其纲要,失在昧其起尽。”由此可知南屏为类聚的学风,且受诸家种种批评者也;以上评语:载在《佛祖统纪》;故知志磐对之,亦多少有排斥之意也。南屏弟子从谏,传授天台教义于高丽义天僧统;此南屏家之下,清辩有《顶山记》,景德有《翻译名义集》,慈辩从谏之法流,自车溪经竹庵以至北峰;竹庵著《楞严集解》、《楞严补注》、《盂兰盆经补注》、《金刚通论》、《金刚事说》、《圆觉手鉴》、《竹庵草录》、《山家义苑》;宗印有《金刚新解》、《释弥勒偈》等书;此人在南屏家,号称高足;著《四教仪备释》之古云,著《三大部读教记》之法照,皆出其门;而法照有继世盛大,光祖父道之美评。神照著《普贤行法经疏》、《仁王忏仪》;处咸续成其师之《行法经疏》;又著《三慧论》、《光明十愿王》;樝庵有严著《玄义释签备检》、《文句笺难》、《止观助览》、《龙王法印经疏》、《安乐行注》、《空品注》、《心经注》;神悟处谦著《十不二门显妙解》;了然著《宗圆记》、《净业记》、《护国记》、《金刚义解》、《假名集》、《释十不二门》、《止观枢要记》、《虎溪集》;弟子亦多;泽山与咸著《菩萨戒疏注》、《金刚辨惑》、《法华撮要》、《复宗集》;著《山堂集》之山堂元性。亦了然之法资,而神照一家之著名者;实专劝念佛往生者也。
《志因传》虽不详载山外派学者之名;但晤恩乃当代学者,且为极谨严之德行家。《佛祖统纪》称之曰:“平时一食,不离衣钵;不蓄财货;卧必右胁;坐必跏趺;晨早亲视明相,每布萨,此云净住每半月,集众僧说戒经,使比丘住于净戒中,名布萨。大众云集,潸然泪下;盖思大集有无戒满阎浮之言也。”由此观之:可想见其为人矣。山家、山外之争,以四明与梵天为中心;梵天学殖,自无待言;山外派学者,当推孤山为第一。
孤山智圆,于学者气象之外,尚有超逸之风;二十一岁,随奉先源清。二年而源清殁,遂往居西湖孤山,从学者如市;讲道未尝少倦。殁于真宗乾兴元年,年四十七岁。著《维摩垂裕记》十卷,释《净名略疏》。《百非钞》一卷,释《涅槃疏》之百非义。《涅槃经三德指归》二十卷,释《涅槃疏》。《涅槃经发源机要记》二卷,释《涅槃玄义》。《请观音经阐义钞》二卷,释《请观音经疏》。《金光明文句索隐记》(四卷)、《金光明玄义表微记》(一卷)、《观无量寿经刊正记》二卷,释《观经疏》。《金刚錍显性录》(四卷)、《十不二门正义》(一卷)、《盂兰盆疏摭华钞》二卷,释圭峰《盂兰盆疏》。《阿弥陀经疏》(一卷)、《阿弥陀经疏西资钞》(一卷)、《般若心经疏》(一卷)、《心经疏诒谋钞》(一卷)、《首楞严经疏》(十卷)、《楞严经疏谷响钞》(五卷)、《不思议法门经疏》(一卷)、《四十二章经疏》(一卷)、《瑞应经疏》(一卷)、《普贤行法经疏》(一卷)、《无量义经疏》(一卷)、《遗教经疏》(二卷)、《文殊般若经疏》(二卷)、《析重钞》(一卷)、《间居编》(五十一卷)。
净觉、神智,后山外派也;著述甚多:净觉著《金刚般若疏》二卷,别有释此之《发轸钞》三卷、《弥陀经新疏》二卷,及释此之《指归记》二卷、《楞严文句》(三卷)、《楞严会解》十卷,及释此之《熏闻记》五卷、《四十二章经疏还源记》二卷,释《孤山疏》、《遗教经助宣记》二卷,同上。《义学杂编》(六卷)、《十不二门文心解》(二卷)、《起信梨耶生法图》(一卷)、《苕溪讲外集》(二卷);此外尚有数部,凡三十余部。神智著《光明玄顺正记》(三卷)、《光明文句新记》(七卷)、《观经疏往生记》(四卷)、《十不二门圆通记》(三卷)、《金刚錍寓言记》(四卷)、《四教仪集解》(三卷)、《义例纂要》(六卷)、《三大部补注》(十四卷)。观其所著诸书;足知其忠于所学,且净觉持律峻严,不以事易节;神智非法不言,行步有常;唯因四明一派,后独昌荣;故山外之学,遂终被视为邪道也。
元明之际,天台宗颇衰。惟明天启时,有幽溪大师传灯(亦称无尽祖灯);禀台教于百松大师;契入楞严大定之旨。卜居幽溪之高明寺;立天台祖庭,遂成天台宗之高明法脉。所著《生无生论》,融会三观,阐扬净土法门。又有《法语》一篇,最为切要。此外有《楞严经圆通疏前茅》(二卷)、《维摩诘所说经无我疏》(十二卷)、《法华经玄义辑略》(一卷)、《观无量寿经图颂》(一卷)、《般若融心论》(一卷)等书。
明末有蒲益大师智旭,其思想最近天台;然不能谓为纯粹天台宗人物也。其著述与天台有关者:则有《法华会义》(十六卷)、《妙玄节要》(二卷)、《法华纶贯》(一卷)、《教观纲宗》(一卷)、《教观纲宗释义》(一卷)、《大乘止观释要》(四卷)等书。入寂于明永明王永历八年十二月清世祖顺治帝十一年。蒲益自云:“愿作台宗功臣,不愿作台宗后嗣。”然蕅益大师入寂后;其弟子等,乃公议以之继续无尽灯之系统云。
律宗至唐末颇衰,及宋代允堪之《会正记》、元照之《资持记》出,面目一新;号称中兴。南山律宗之系统,得以不绝。兹举南山律师以后之系统如下:
(此系统,乃日本凝然大德据俊芿真照传而作,颇觉可信;但真照之师行居以后,事迹不明;其渐次衰颓之故耶?由此可知律宗衰于唐末五代之顷,至宋初允堪元照时代而复盛。)
允堪律师没于仁宗嘉祐六年,凡南山律师重要著述,皆为作注:即《行事钞会正记》、《戒疏发挥记》、《业疏正源记》、《毗尼义钞辅要记》、《教戒仪通衍记》、《净心诫观发真钞》等十部之记解;世呼为十本记主《释氏稽古略》谓有十二部。其《衣钵名义章》一卷现存;其《会正记》,世呼为《四分律》之会正宗。元照律师居杭州灵芝寺,故学者单呼曰灵芝。凡南山律师之三大部,悉为作注:即《事钞资持记》、《戒疏行宗记》、《业疏济缘记》是也。此外著《芝园集》、《盂兰盆献供仪》、《释门章服仪应法记》、《佛制比丘六物图》、《摄戒种类》、《菩萨戒本持犯要记》等书。元照之解《四分律》,颇用天台之教意,较从来之四分律宗,具有特色。故《稽古略》称之曰:“以法华开显圆意,作《资持记》;与会正师殊途同归;推明南山元意,而上合于佛制;自是《会正资持》,又分宗于律矣。”元照入寂于徽宗政和六年,年六十九。元照以后,除前列系统之外,无由得知其详。
(三)元以后之喇嘛教
西藏喇嘛教,元时传入中国;兹据修拉搿以特(Stweit)之《西藏佛教》,及挖台尔(Waddell)之《西藏佛教》,并引证他书,述其概略于下:
双赞王生于617年,卒时八十二岁,即唐太宗时也。王在西藏,得大势力;入侵汉地,与太宗战;后太宗与之言和,以文成公主嫁之为妃;时贞观十五年事也。公主极信佛,多携佛像经卷以往西藏,佛教遂勃兴。又前此二年,双赞王曾纳尼波罗国王女白利司布为妃;二妃俱劝王弘通佛法。当是时:僧侣来自印度、尼波罗,汉地者日多;自此以后,佛教大盛;外国文物,随之输入;故西藏文化之进步,亦以此时为最著。王特遣端美三波罗亦名三姆菩陀,梵语即善良之西藏人之意;本名顿米。往印度求佛教;端美留南天竺七年,就利维喀拉及爹维特新哈学佛教;赍佛经多卷还;后本梵语造西藏文字;由是翻译多数经典。后世崇拜双赞王,称为观世音菩萨化身;称二妃俱为多罗菩萨化身;称端美为文殊菩萨化身。
当佛教未来西藏以前,西藏流行一种神教曰巴恩教;相传以秀拉白为教祖;所崇拜者多魔神,诵咒文而拜之;其形式颇似密教。佛教初来时,似二教并行不悖;及佛教渐盛,遂相冲突;旋复自相调和;而佛教中亦自然含有神教分子矣。
自双赞王历五代至乞双提赞王;此王为双赞以后之英主,曾于玄宗时纪元七百二十八年——七百八十六年入寇四川云南以达长安;其母为中国天子之女,夙受母教,弘布佛化。《蒙古源流》记此王为持苏陇德灿,谓其尚唐肃宗女金城公主,颇兴佛教云。要之西藏佛教,虽始于双赞王;而建西藏佛教之基础,实乞双提赞王也。
乞双提赞王,年十三即位;兵力远被;既尚金城公主,乃悔武事,极隆佛教;遣僧至印度学佛典梵语;聘中印度僧善海大师素恒啰克西塔来藏宏教。又从其言,请那烂陀寺之硕学,真言瑜伽派之大德莲华生上师《蒙古源流》称巴特玛师入藏;自余高僧亦继续而来。此莲华生上师,实喇嘛教之祖也;其随西藏使节入藏也,在纪元七百四十七年。此时西藏所行之佛教,以无著之瑜伽宗为主,乃自汉地传入者;及莲华生至,唱中论宗;新旧两派之争渐盛。王遂集二派学者,辩论于朝堂之上,中论宗胜;瑜伽宗人,多去之印度。王建寺于萨姆耶司,以善海大师为第一世,使盛译中论派诸经论;始置喇嘛,以统率僧侣。喇嘛,西藏语也;梵语为郁多罗;译言长老,后遂为西藏佛教通称。继善海首为喇嘛者,曰巴尔巴司。莲华生在西藏,不久即返印度;有高足二十五人;其中翻译经论最多而著名者,曰毗卢遮那。《佛祖通载》称毗卢遮那罗佉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