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手指滑进信封,取出里面的东西。折成三折的信纸。三十年前,希惠在“英”的门口打开的信纸,如今就在眼前。我双手打开信纸。太良部容子在三十年前所写的文字。毒蘑菇案目击证词。我双眼追随着文字。视线在信纸上反复几次,终于停在一处,不再移动。指尖在颤抖,嘴唇在颤抖,心肺在颤抖,我开始抽泣。待回过神儿来,我正双膝触地,低声痛哭。
六
雷雨云低声咆哮着,覆盖了羽田上村。
后家山的山影将视线左侧涂成了黑色,右边的旱田和塑料大棚也隐没在黑暗中。天空偶尔剧烈轰鸣,但是,闪电还没出现。我走在小路上,影子融入黑暗中。
前方浮现出微光,伴随着我的步伐晃动着。
在可以称作邻居的距离之内,没有任何建筑,映入眼帘的只有长门幸辅家亮着的灯光。我不觉得冷,也不惧怕雷声,迈步走向建在山脚的那幢两层建筑。
走到树篱笆跟前,我停下脚步。大概是罗汉松吧,我透过尖尖的叶子朝对面看。刚刚浮现的光,似乎是从微微开着的防雨门缝隙透出来的。大概那里是起居室,其他房间都没亮灯。我沿着树篱笆绕到左边,在篱笆一角右转,打算进入房子与后家山之间的位置。
我刚在什么也看不见的黑暗中前行,突然听见一声“晚上好”。
我的双脚像被钉在地面上一样,一动不动。屏住呼吸,睁大双眼,只转动眼球来观察周围。风吹动着,脚下落叶飞舞。树丛与后家山之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在这里。”
左边亮起圆锥状光束。声音的主人坐在树根上,那是一棵长在斜坡上的树,双手垂在胯间,握着手电筒。
“幸人先生……你在这种地方干什么?”
虽然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我还是听得很清楚。
“和你没关系。”
“夕见小姐在旅馆?”
“可能因为累了,她好像有点儿不舒服,早早就睡了。”
夕见休息后,我十点多离开了旅馆。当时,虽然彩根的房间没有动静,但门缝里透着灯光,我就以为他在里面。根本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到他。
“我正想找个时间问一下呢,今天下午,宫司来旅馆找你什么事?”
“她把信交给了我,就是三十年前太良部容子写的信。她说,本来这封信的收件人就是我父亲,她不应该自己拿着。”
我沉默着摇头,彩根也干脆作罢。
“不行也没办法了。不管怎样,我劝你还是趁早把它处理掉。即使用相似的钢笔加上几笔,一旦用纸上色层分析法进行鉴定,马上就能知道改写的方法和内容。即使过了三十年,现在的技术也完全能做到。”
我没回答,看着沉在黑暗中的对方的脸。
彩根站起来背对着我,用手电筒照着后家山的山坡。
“柏拉图写的洞穴的比喻,你知道吗?”
他抬起一只手,遮在手电筒前,手指的影子奇妙地弯曲着,浮现于投射到地面的圆形光环中。
“在洞穴中,有几个囚徒。他们从小就被绑上手脚和脖子,生活在这里。他们被强迫面壁而坐,看着墙壁度过人生,不允许回头看后面。他们背后燃烧着大火,在火焰与囚徒之间,人和动物形状的类似木偶的东西一直在动。就是说,他们看到的只是映在墙上的木偶影子。如此这般,结果如何?囚徒们在注视着这些生活的过程中,不知不觉间,他们就认为那些影子就是世界的姿态。”
彩根边说,边在手电光中晃动手指。
“可是,有一天,其中一个囚徒被解开绳子带到了洞外。耀眼的太阳令他头晕目眩,一开始他什么都看不见。不过渐渐地,他看出了物体和人的形状,最终亲眼看到了真实的世界。而且,直到此时他才领会到,目前为止他所看到的东西是影子。那么,他会怎么做?他非常同情不知道实情的其他囚徒,打算一定要把自己看到的东西告诉他们,就回到了洞穴。但是,已经习惯了外面光线的他,这次却在洞穴中什么都看不见了。”
彩根关闭了手电筒开关,无边的黑暗包围着我们。
“这时,其他囚徒就想,那家伙就是因为被带到了外面的世界,才毁了双眼。于是,不管他说什么,囚徒们都拒绝被带到外面去。为了保住自己的双眼,哪怕杀掉对方,也要留在洞穴中。已经了解外面世界之美好的他,无论如何都想把其他囚徒从洞穴中带出去,却无法实现。于是——”
彩根再次打开手电筒,弯曲的手指影子映在斜坡上。
“最终,他像以前一样,生活在了洞穴中。他祈祷着总有一天要将大家带到外面的世界,在那漆黑的地方,仍然只是看着影子活下去。”
彩根将身体转向我。
“这个洞穴的比喻,有各种各样的解释。要发现真相,就必须训练啦,就要伴随相当程度的痛苦啦。要将真相告知某个人,需要漫长的时间啦。或者,人更愿意相信的不是真相,而是自己创造的偶像啦。不过,我呢,在至今为止调查的很多案件过程中,有了这样的想法。其实,是不是到了外面的那个囚徒,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所以——”
“所以,他才选择回到洞穴,和大家一起看着虚假的世界,生活下去。”
不该看的东西。
“……幸人先生怎么看?”
“不问问那个囚徒,无从知晓真相。”
“确实。”说着,彩根晃着肩膀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