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这就是您此行的目的?”老人跳起来喊道,“是吗!他是想向我表达慰问,对吗?真谢谢他,那自以为是的家伙,天天摆出那阔少爷的样儿,好一副西区的派头。他还在盯着我家哪?但凡我儿子有点男人的胆量,他会一枪把他给毙了。他的流氓本色丝毫不逊于他父亲。别再在我家提他的名字。我诅咒我让他进家门的那一天。我宁愿看着我女儿死在我脚下,也不让她嫁给他。”
“他父亲无情无义不是乔治的错,先生。您女儿爱上他,也有您的原因。您有什么权利任意玩弄两个年轻人的感情,让他们心碎呢?”
“您只管记住,撕毁婚约的不是他父亲,”老赛德利嚷道,“这是我的禁令。那个家族和我家从此绝交。我跌入低谷,但不会低贱到那个程度,对,不会!你可以回去告诉他们全家,告诉家里的儿子、父亲、姐姐、妹妹,所有人。”
“我认为,先生,您没有力量,也没有权利把那两人拆散,”多宾低声回应道,“如果您不同意您女儿结婚,那么违抗您的命令嫁给乔治就是她该做的事。她没有任何理由在悲苦中活着或死去,就因为您的执迷不悟。对我而言,他们现在已经等同于结婚,仿佛伦敦所有的教堂都已经发出了他们的结婚预告。再说了,面对奥斯本对您的指控,还有什么比他儿子要求进您家门,娶您的女儿更好的回应呢?”
听多宾提到这点,老赛德利脸上掠过一丝欣慰,阴霾消去不少。不过他依然对艾米丽亚和乔治成亲的禁令不松口。
“那就只好不征得您同意就行动了。”多宾笑着说。随后他把之前跟赛德利太太讲过的,瑞贝卡与克劳利上尉私奔的事告诉了赛德利先生。老先生听后显然觉得好笑。“你们这些坏家伙,你们这些当上尉的。”他说着,把文件捆在一起,脸上似乎现出些许笑容。那视线模糊的侍者进来时吃了一惊,因为自从赛德利先生光顾这家阴郁的咖啡馆以来,这是他头一次露出这样的表情。
或许是想到可以给他的敌人奥斯本一记重击,老先生的情绪舒缓了下来。谈话结束后,他和多宾情谊已颇深,两人道了别。
“我的两个姐妹说她戒指上的那些钻石跟鸽子蛋一样大,”乔治笑道,“肯定显得她皮肤更白了!再戴条项链准像亮了灯似的。她乌黑的头发跟桑波的一样卷曲。进宫的时候她肯定还会戴个鼻环。头顶的发髻再插根羽毛,简直就是个黑美人。”
乔治跟艾米丽亚调侃的这位年轻小姐是他父亲和两个姐妹最近认识的人,她是拉塞尔广场这个家庭膜拜的对象。据说她在西印度群岛不知有多少座种植园,手持大量公债券,西印度公司股东名单上她的名字旁边还有三颗星。她在萨里郡[2]有一座豪宅,在波特兰街有一处房产。《晨报》曾提到过她的名字,并夸赞了这位富有的西印度群岛女继承人。她的亲戚,哈格斯通上校的遗孀哈特斯通太太负责看护她,同时为她打理家事。她不久前才从学校出来,已完成所有学业。乔治和他姐妹是在德文郡广场老霍尔克的晚宴上认识她的,霍尔克和布洛克合资银行长期以来与西印度群岛她的家族有生意来往。两姐妹待她热情似火,女继承人也和蔼地接受了她们的好意。一个孤儿,拥有如此地位,还有如此财产,真有趣!奥斯本家两位小姐说。从霍尔克的舞会回来后,她们跟女伴沃特小姐谈的事全是关于这位新朋友。由于之前约好要经常见,她们第二天就坐马车去看她了。哈格斯通上校的遗孀哈格斯通太太是宾基勋爵的亲戚,她平时有事没事就爱提宾基勋爵,如今见到两个青涩姑娘,自然傲气十足,更来劲地谈论起她诸多的显赫亲戚。不过罗达方方面面都趋于完美——她坦诚、善良又亲切,虽然尚缺风雅,但脾气足够好。很快姑娘们就直呼对方教名了。
“可惜你没看见她进宫觐见时的打扮,艾米,”奥斯本大笑着说,“哈格斯通那女亲戚,宾基夫人把她郑重介绍到王室之前,她来我姐妹这儿炫耀过。哈格斯通太太跟哪个达官贵人都攀得上亲。她的大戒指真叫一个光彩夺目,亮得就跟那晚我们见到的沃克斯豪尔那样。艾米你还记得沃克斯豪尔吧?还记得乔斯对着他又亲又爱的宝贝儿唱歌吧?哎哟,红褐色皮肤上的大钻石!多么出彩的反衬!还有头发上——我是说那头羊毛上的白羽毛!她那耳环活像枝形吊灯,你简直可以在上面点蜡烛,我的天。还有飘垂在身后的黄绸缎裙裾,就像彗星的尾巴。”
与艾米丽亚重逢的早上,乔治一刻不停地谈论这位美艳绝伦的黑女人,估计找不出谁比他的话更多。这时艾米问:“她多大年纪了?”
“这位黑公主虽然刚从学校出来,肯定有二十二三岁了。你真得看看她写的东西!一般是哈格斯通上校太太代她写信,但有一会儿关系亲近起来,她就给我两个姐妹写了信。她把‘绸缎’写成了‘稠断’,把‘圣詹姆斯’写成了‘圣粘姆斯’。”
“唉,你说的肯定是斯瓦茨小姐,那个客厅寄宿生。”艾米说,她记起那个随和的年轻混血女孩,记得艾米丽亚离开平克顿女子学校那天,这位斯瓦茨小姐伤心得差点儿晕了过去。
“就是这个名字,”乔治说,“她父亲是个德国犹太人,他们说他是个奴隶主,还跟加勒比海上诸岛有某种关系。他去年死了,所以平克顿小姐结束了她的学业。她可以弹两首钢琴曲,会唱三首歌。她每次要写点什么,哈格斯通太太都要在身边把词给她拼出来。简和玛丽亚已经把她当成了亲姐妹。”
“我希望她们也喜欢我。”艾米失落地说,“她们总是对我很冷淡。”
“我亲爱的孩子,如果你有二十万镑,她们就会喜欢你,”乔治回应道,“她们就是在这样的观念下成长的。我们生活在一个逐利的世界里,周围是银行家和城市显贵,每一个人对你说话时,都爱晃得口袋里的几尼叮当响。真该死。要娶玛丽亚的笨蛋弗雷德·布洛克是这样,那个东印度公司大老板戈德摩尔是这样,油脂烛行业的迪普雷也是这样——我们家做的就是这生意,”乔治不自在地笑笑,脸红道,“我诅咒所有一心想敛财的庸俗货色!我都快在他们的奢华晚宴上睡着了。我为自己参加父亲举办的这种无聊的大筵席感到羞耻。艾米,我习惯于生活在绅士们中间,他们有远见、有品位,不是一群吃海龟肉的生意人。亲爱的姑娘,我们周围的人里只有你,在外表、思想和谈吐方面称得上是一位上流淑女。这是因为你是天使,这种气质你是自身散发出来的。别表示反对。你就是唯一。混过全欧洲顶级圈子的克劳利小姐不就是这么评价你的吗?至于近卫骑兵团的克劳利,他还真行,是个好家伙,他的媳妇是他自己挑的,我就喜欢他这一点。”
艾米丽亚在这点上也很欣赏克劳利先生,她相信瑞贝卡会跟他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随后笑笑,表示希望乔斯能得到安慰。于是两人又像许久以前那样谈起了天。艾米丽亚的自信回来了,还学会说反话,说自己真嫉妒斯瓦茨小姐,现在就怕乔治贪那女继承人的钱和她在圣基茨的房产,把她给忘了。其实她正心花怒放,才不会有什么害怕、疑虑与不安。如今有乔治在身边,她也不再担心什么继承人和美人,任何的危险都吓不着她了。
到了下午,满怀着同情的多宾上尉又来看望两人,他欣喜地看到艾米丽亚又变得像从前那样年轻,她愉快地谈笑着,在钢琴上弹唱熟悉的老曲子,直到外面的铃声宣告赛德利先生从伦敦回来才停歇。乔治事先收到提示,先一步离开了。
多宾在场的全程,赛德利小姐一次也没有注意到他。只是他刚来时对他笑了笑,不过那时候的笑也是假装的,因为她觉得他中途到场很烦人。不过多宾感到满足,因为他看到她乐在其中,并且为自己给她带来了快乐而欣慰。
[1] 指拿破仑。奥地利皇帝的女儿玛丽·路易丝在1810年嫁给了拿破仑,是拿破仑的第二任妻子。
[2] 位于英格兰东南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