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怕吗?”小舟问。
她摇头:“我怕的不是这个。我怕我说了妹妹的事之后,他们会用那种‘可怜我’的眼神看我。可我又忍不住说了……因为那天晚上,我梦见她又发烧了,我还是没能叫醒她。”
小舟侧头看着她。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她脸上,斑驳光影中,那双眼睛清澈得近乎锋利。
“你知道吗?”他说,“有些大人觉得,孩子不该有太深的悲伤,好像哭多了就会坏掉。但他们不明白,真正让人坏掉的,是从没人允许你好好哭一场。”
她转过头,盯着他:“那你为什么敢让我哭?”
“因为我相信你。”他说,“我相信你比谁都清楚,自己要走多远的路。我只是不想让你一个人走。”
她低下头,手指抠着树皮,忽然说:“我想见见妹妹最后一次。”
小舟心头一震。
“不是真的见。”她补充,“我想把她画下来,放进MZ-007里。我对它说过很多话,但从来没提过她的样子。我想……让她也听听我的声音。”
小舟沉默片刻,从包里取出一台改装过的便携设备??外形与MZ-007几乎一致,但内置了语音合成模块和情感共振算法。这是“共响计划”最隐秘的功能之一:将逝者的语言习惯、语调特征,基于亲友记忆重建为可交互的虚拟声景。技术组称之为“回声体”,从未对外启用。
“你确定吗?”他问,“一旦录入,她就会‘活’在机器里。你会听到她回应你,哪怕只是模拟的。”
“只要是她说过的话,哪怕是假的……我也想听一次。”岩温?声音微颤,“我想告诉她,姐姐现在能听见了。”
小舟点头,启动设备。
接下来的三天,他们一起整理妹妹留下的点滴:姑妈提供的零星录音、邻居回忆中的童言稚语、岩温?笔记本里抄写的儿歌。技术组远程协助,构建语音模型,调整情绪参数。当第一句“姐姐,抱抱”从扬声器里传出时,岩温?浑身一颤,泪水瞬间涌出。
但她没有关掉。
她开始对“妹妹”说话??说对不起那天没能及时送医,说这些年每晚都在梦里找她,说现在有了MZ-007,终于不怕黑了。每一句说完,设备都会根据情感匹配度,生成一句符合妹妹性格的回应:“姐姐不哭”“我在这里”“我想你了”。
这不是复活,而是一场迟来的告别。
第四天清晨,陈砚出现在庙外。
他没穿制服,也没带设备,只是静静地站着,手里拎着一把伞,仿佛怕下雨。
“我看了你的公开信。”他对小舟说,“你以为用忏悔就能洗清罪孽?沈培的沉默害了多少人,你现在又要让这些孩子继续活在虚假共鸣里?”
“虚假?”小舟平静地反问,“你说岩温?对妹妹的思念是假的?她说‘我好想你’是假的?她终于能在夜里入睡是假的?”
“情感可以被引导,记忆可以被重塑。”陈砚眼神锐利,“你们给了他们一个温柔的幻觉,却剥夺了面对现实的勇气。”
“那你告诉我。”小舟走近一步,“现实是什么?是一个十二岁的女孩,永远背负着‘我没救下妹妹’的罪名活下去?还是让她知道,她爱过,也被爱过,这就够了?”
陈砚嘴唇动了动,终未言语。
就在这时,岩温?走出庙门。她手里捧着那台设备,屏幕亮着,妹妹的声音正轻轻哼着一首童谣。
她走到陈砚面前,仰头看着他:“你说这是假的,可我听得见她的心跳。就算它是机器造出来的,那也是我拼尽全力,才换回来的声音。”
她顿了顿,声音忽然坚定:“如果你真的关心我能不能面对现实,那就请你先听我把话说完。而不是急着告诉我,什么该忘,什么该记得。”
陈砚怔在原地。
那一刻,小舟明白了一件事:真正的治愈,从来不是消除痛苦,而是赋予人直面痛苦的力量。而这份力量,只能来自于被完整倾听的权利。
当天下午,陈砚递交辞职信,并主动交出所有非法获取的数据副本。他在附注中写道:“我以为我在纠正错误,其实我才是那个拒绝听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