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思,故我在。——
就是“故”这个词蹩脚。
我思,我就存在。下面的说法也许更有道理:
我感知,因此我存在——或者说:我认为,因此我存在——这就等于说:
我想我存在。
我认为我存在。
我感到我存在。
这三种说法,我倒觉得最后这种说法最确切,也是惟一确切的。因为归根结底,“我想我存在”,也许并不包含我存在的意思。同样,“我认为我存在”,就是模仿“我认为上帝存在”,一种证明上帝的方法,这样照搬未免胆大妄为了。至于“我感到我存在……”在这里,我既是判断者又是当事人,怎么还会弄错呢?
我思,故我在——我想我存在,因此我存在。——因为,我总得想点儿什么事情。
例如:我想上帝存在。
或者:我想一个三角形的三个角等于两个直角,因此我存在。——在这里,倒是“我”无法确定……可以说,因此这个存在——“我”是带中性的。
我想,因此我存在。
完全可以说:我痛苦,我呼吸,我感觉:因此我存在。不错,如果说人不存在就不能思考,那么人存在完全可以不思考。
然而,只要我仅仅感觉到,那么我存在而并不考虑自己存在。通过思考这种行为,我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但是这样一来,我就不再是简单的存在,我是思考的存在体。
我想,因此我存在,就等于说:我想我存在,而“因此”这个词就像天平的梁,是不占一点分量的。天平的两个盘上只有我放的东西,即同样的东西。X=X。颠来倒去毫无意义,引不出任何结果,不大工夫就弄得头疼欲裂,想出去散步了。
搅得我们寝食不安的某些问题;当然不是微不足道的,但根本解决不了——我们的决定若是依赖这些问题的解决,那就太荒唐了。因此尽可以不管。
“不过,在行动之前,我必须弄明白我为什么在这世上,上帝是否存在,是否看见我们,因为,上帝若是存在,我就认为他必然看见我,我就必须首先弄明白是否……”
“您就探究吧,探究吧。在这期间,您绝不会有什么行动。”
赶快将这碍事的包袱放到寄存处,而且像爱德华那样,随即把包裹单弄丢了。
以为可以不相信上帝恐怕更难,除非真的从来没有观赏过大自然。物质极细微的搏动……为什么会动起来?是什么动向?这一信息引我背离无神论,也同样背离你的信仰。物质能穿透也能延展,还能受思想的支配,而思想能同物质结合,甚至融为一体,我面对这种种现象的惊讶,完全可以称为宗教性的。世间万物无不令我惊讶。把我的惊愕称为崇拜吧,我欣然同意。大大超前啦!在这一切当中,我不但没有看到你的上帝的存在,反而看到,反而发现哪里都不可能有上帝,因此上帝在你那里也就不存在。
我准备称为神圣的,就是上帝本身也丝毫改变不了的一切。
这种说法(至少最后几个字)是受歌德一句话的启发[42],它妙就妙在既不包含信仰一个上帝,也不包含不可能接受一个与自然规律(即与他自身)相对立的上帝,一个不会与自然规律混同的上帝。
“我看不出这和斯宾诺莎学说有什么差异。
“我并不强调差异。我上面提到的歌德,就乐于承认他得益于斯宾诺莎之处。要知道,每人总有一点吸收别人的东西。我所因袭的或认同的一些人,我乐于敬重他们,就像你们敬重你们教会中的‘神父’一样。所不同的是,你们的传统要依据神的启示,排除任何思想自由,而充满人道的另一种传统,不仅让我的思想任意驰骋,而且还给予鼓励,让我只承认先由自己验证或无法验证的东西是真实的。——这绝不意味妄自尊大,反而蕴涵着谦抑,要极为耐心地思考,但也摒弃那种假谦虚,即认为人只能靠神的启示显灵,单凭自己不能认识任何真理。”
遇合
“近来,人们总谈论我,”上帝对我说道,“许多反响传到我这里,有些还颇为刺耳。不错,我知道现在我挺时髦。可是,关于我的言论,大多我都不喜欢,有的我根本不理解。对了,您是行家(您不是自称有文学修养吗),请您告诉我,在许许多多谬论中,有这样短短一句话:‘应当自然而然地谈论上帝’……我挺喜欢,是谁讲的呢?”
“这句话是我讲的。”我满脸通红,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