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头看了我家室内景观,问:“要不要顺便装潢?大作家住这种房子会被笑的!”
找说:“如果你肯帮我搬那些书,我就装潢!”
但他察看大、小书房及书库之后仿佛吞下一粒摇头丸,频频摇头,我问他:“有没有可能规划一下,我们搬一层做一层?”
他答得气派:“我做装潢,一向要求人畜物净空!”
顿时,我的瞳孔放大。他把人、物与畜并列,对我而言是个不小的打击。忽然明白,在他眼中,我这个买书、读书、写书的人恐怕比不上畜,鸡鸭猪狗牛羊只要一吆喝就自行“走”到外面了,那些书只会“屯积”在那儿动也不动。而我,我被书困住了动弹不得,如白娘子永镇雷峰塔。
当我告诉美女K书灾之苦,她说:“算什么!你没看见我老师为了搬家烧书,那才悲哀咧!”
我叹口气:“说不定几年后有人烧书,当中就有我的!我们这一行是在跟梦幻泡影搏斗啊!”
美女K答得轻松:“你该高兴你预先知道这种结果!”
“奇怪,”我说:“我造了什么孽,怎么有你这种朋友?”
拖延数年,终于下定决心室内装潢,且依工头所嘱:人畜物净空。隔壁家尚有空房可供收容我们一家三口,家具杂物亦可暂放。我事先规划搬书动线、丈量空间,堪称无误。这回,非装潢不可的理由是:三楼天花板又漏水了,意味着当年加盖的铁皮屋顶到了该推翻的时候。再者,孩子上幼稚园、孩子爸上班,减去老小男人纠缠,我这个破军可化身为黑衣刺客,刀尖对着表面上披着书香墨华、实际上乃贪痴成病的自己,大卸八块。
整理之日,先找一只纸箱,内装塑胶绳、刀片、剪刀、麦克笔、胶带、纸条、湿纸巾、干抹巾、闹钟等工具,备旧报纸一叠、茶水一壶,高脚梯撑开,从三楼藏书逐柜下手:搬下、分类取舍、擦拭、十多本一堆上下铺报纸捆紧、编号。室内闷热,无语、无杂念,遂恍惚觉得自己是个鬼魂,正在知识的坟场开棺盗墓,洗那些尸身。这么多书,到底是用来安慰不长进灵魂的视觉依赖,还是为了实践一个更理想、更美丽社会故智能贫乏的我必须茁壮以跟得上主宰社会方向的政商队伍的脚步?或其实是一种动物本能,储存砖头,为了造一座岩穴过冬?还是一座生命纪念馆,收藏各阶段与书纠缠的浪漫情怀,这些情怀已难容身于我现在的荷尔蒙、胆固醇系统里。不论如何,当书合着、没有眼睛爱抚它时,它就只是一摞纸,一摞沾满灰尘在蟑螂蠹虫口中犹似人之洋芋片的美味零食,它就只是累赘。
想起美女K的年迈老师为了搬家烧掉没人要书籍的情景,当了一辈子读书人最后放这么一把火,分外悲凉。
如此花费十多天、折掉半条命总算清理妥当。把工头喊来,威胁请托哀求恐吓,要他在一个月内完工。他叫我自行翻查黄历择吉日持锤头恣意敲打算是开工,他带着大队人马三两日内必定进驻。
于是我又化身为总务兼小工,听凭水电、木作、油漆师傅差遣,按捺邻居、协调警卫、指挥车辆停放又补给茶水,如此卖力配合,终于在第二十日大功告成。当清洁公司做完细部清理正待收工之时,我也差不多靠着两脚两手搬运大半物件回巢且迅捷恢复卧室、浴室、厨房、客厅功能。我想我必有一世当过工蚁,而且得过终身成就奖。
至于书房,所有的书册都提回来了,散放一地。每整理一柜,我就忍不住躺在木质地板上,幻想千手千眼观音指派五个小鬼(也许十五个比较恰当)搬书归档。我猜恐怕得用一年时间才整理得完。
就在不知是第四十次或第五十次整理书房时,忽闻轰然巨响,我赶紧开窗一探,位在我家后面的透天厝被大怪手劈去一半,水泥墙如苏打饼干被掰得粉碎,钢筋扭曲变形像炒得太干的米粉。不得了!真的在拆房子!怎么事先连一声招呼都不打?我火速搜出相机自拍墙壁存证要是房子伤了筋骨唯他是问,一面打听屋主行踪。
当晚,屋主黑眼圈夫妇登门致歉,哀哀申述不得不斥资五六百万、拆掉重建之百般艰难理由,我听到严重漏水情节,一时慈悲心起,不再怒目。
我告诉小莉莉我又得到一个重大的领悟:“邻居的**也跟你有关,你嫌他太吵,却不能叫他小声点儿!”
“得盖多久呀?”小莉莉问。
“不知道,大概一两年吧,忍一忍很快就过了。换个角度想,我们应该感恩才对……”
“感什么恩?”小莉莉不解。
“因为,”我终于露出十多年来第一个跟**有关的微笑,说:“毕竟拆房子的,不是我们!”
我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小莉莉的亢奋笑声,好像我刚刚给了她一个**。
精彩片段
1。美女K的咒怨情结
我完全原谅美女K对我说的每一句毫无同情心的话,她那乖舛的命运也不是他人能承担的。
美女K的老公是个台商,换言之,“人不在,钱常来”。她的婚姻常常陷入“包二奶”恐惧及“白金卡”保证之中忽冷忽热。不管怎样,她怀孕了。随着肚子愈来愈大,老公往返的次数愈来愈少——不是变心,真是太忙太忙了。就在大肚婆还差一个月就要生产时,好戏上场,她家厨房的水管裂了:只要一开水龙头,哗啦啦流水从橱柜、抽屉涌出,流了一地,还波及客厅的长毛地毯。她从老公发什么鬼神经买地毯开始骂起(遭受打击的人通常有离题倾向),又骂楼下邻居平常多没公德心现在才几滴水滴到她家就一天来按两次门铃。绕了几圈话,终于骂到重点:“我快生了,厨房不能用,叫我怎么坐月子?吃7-11奋起湖便当配台湾啤酒吗?”美女K哭了。
就这样,她挺着大肚子以企鹅步伐陪水电师傅上下楼跟邻居解释、吵嘴,花了好大工夫才从各家改建的紊乱格局中摸出水管配置图,结论是:厨房得敲掉大半才能根治,流理台、瓷砖重换。美女K这位高龄产妇变得脾气暴躁,做产检时躺在**还凶巴巴地对医生说:“快一点好不好,我还要去选瓷砖!”
由于她胎位不正必须采剖腹产,美女K盘算趁她与婴儿住院七天期间,找她的同事帮忙监工,让水电、泥水师傅赶工抓漏。如意算盘打好了,偏偏天不从人愿。临进手术房,泥水匠打她手机:“歹势啦,我喔三重埔那栋大楼赶欲开张临时叫我去支援,差不多六七天以后再做你家,真歹势真歹势!”美女K全身发软,回拨都只听到:“您的电话将转接到语音信箱,‘嘟’声后开始计费……”
美女K哭出来,一把抓住护士的手:“拜托,让我住院半个月好不好?我没地方去了,没人帮我坐月子、带小孩,求求你,三人房、两人房、通铺都可以,拜托拜托!”
“通铺?”护士高声说:“你以为这里是民宿呀?”
2。H教授和他的秘密房间
温文儒雅的H教授年近五十却一直保持优雅的不婚姿态,固然不乏才貌双全女性愿意承欢其膝下,但没有人进得了他的“香闺”。